顧循眉梢一挑,捧着手爐慢吞吞擡首看了眼車頂:“這樣大的風雪,”他說着一頓,“還是等雪停吧。”
“顧大人自便吧。”晏雲晚低眉,抄過一旁攤開的書來。
一場大雪洋洋灑灑幾個時辰未有頹勢,馬車走了不知有多久,漸行至一片山林之中。山中寒風嘯聲愈發凄詭,先前積雪未消,又覆了新雪,積了有幾寸深,幾乎沒到了馬膝。
胥章王養尊處優不恤下情,侍衛難免心有怨怼。顧循正欲傳令原地修整,卻聽隐隐似有喊殺之聲,由遠及近,愈漸清晰。
晏雲晚蹙了眉,将車窗推開一隙往外瞧去,山林兩側烏泱泱湧出少說幾百人來,提着各式兵刃,看裝扮似是匪寇,見着過路侍從不容分說便殺了上去,山林間霎時亂做一片。
顧循湊在一邊,沉聲道:“不是匪寇。”三千武士披甲執戟,尋常匪類如何敢滋擾,必是有人授意。
大梁侍衛飛速迎敵,奈何雪地不善作戰,照面便是傷亡無算。
遠側山坡有人架了勁弩,弩箭向幾駕車輿飛射而來,一指厚的木闆貫穿而過。
晏雲晚咬牙:“這是北魏軍中的弩,必是魏帝授意。”
顧循靜了一瞬,破釜沉舟一般,一把推了車門,發間拔了玉簪重重紮向兩匹馬屁股。
馬狠狠長嘶一聲,撞開圍堵厮殺的人群,發瘋一般沖了出去。
匪寇驚覺,弩箭飛速掉轉的功夫,馬車已奔離幾十丈了。
馬狂奔在山野中,車廂幾乎是跳在路上,兩側車窗被風撞得對開,北風橫貫而過,晏雲晚靠在一角,被颠得眼花缭亂。
跑過好久,路面被積雪遮得虛實難辨,馬蹄忽一腳踏空,狠狠一歪,拽着另一匹馬和車廂一同翻了下去。
旁側是偏一片陡坡,車廂翻下坡前,晏雲晚忽覺手腕一重,接着被緊緊擁入了一個懷抱中。
* * *
匪寇人數不占優,原是猝然發難、一擊得中的打算,眼下見梁兵逐漸摸清了地形、有反攻之勢,便果斷退去,轉眼就了無蹤迹。
鳴璋拎了佩刀,手臂隐隐在顫,刀上血痕早被凍住了,他一身黑衣也已被血浸透,凍得冷硬,雙眸猩紅地挨個車廂查看。
推開最後一駕馬車,見是縮在地上的胥章王,他忽覺沒頂般的絕望,腿上霎時脫力,跪跌了下去,他一時被匪寇絆住無法脫身,殺退了賊人卻失了顧循蹤迹。
車廂被幾支弩箭洞穿,箭矢釘到了内側壁上,聽見将官來禀報說賊人已盡數退去,蕭銘才安心下了車。
他環望一圈,皺眉長歎:“是沖本王來的,”又厲聲問道,“顧大人和晏大人可還安好?”
将官沉聲回話:“跑失了一駕馬車,二位大人,不知所蹤……”
蕭銘大驚失色:“還不去尋!”
将官:“方圓十裡都找過了,暫無音訊。”
蕭銘一時失去了主意,隻呆立在原處。
鳴璋扶着車起身,拱手道:“請王爺準末将領人往遠處搜尋。”
蕭銘去攙他,歎了歎:“将軍這樣重的傷勢,找人也要先養好傷才是,”天色漸暮,他望着白皚皚的山野一時有些心悸,“此地應當離那夥賊人巢穴不遠,賊人怕是随時會折返回來,不宜久留,還是先回梁境再從長計議為好。”
鳴璋心頭一寒,斟酌了半晌,道:“依末将所見,可遣幾人快馬疾行,一面向益陽報信,一面回北魏都城求援,再留一隊人随末将搜尋,其餘人馬護送王爺南歸。”
蕭銘心頭一松:“還是将軍思慮周全,便依此行事吧。”
雪依舊密密地落着,碩大的雪片,綴在雪原樹枝上一片靜谧,隻偶有幾聲枯枝斷折聲。
北地酷寒,寒風倏停驟起,暮色回合,便愈發冷了,人在如此境地撐不過一夜的。
* * *
八日後,兩騎自益陽城門下直穿而過,北地歸來的武士在滿城的彩綢花燈中一路直抵宮門。
消息再傳到宣陽王府時,又是幾個時辰後了。
趙祈儒聽了心頭狠狠一空,僵立好半晌,才想起令人收拾東西、備馬。
他要去北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