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未出院門,迎面便被攔下了。
懷榮縣主臉色陰沉,語氣卻溫軟得可怖,一面擡手替他理着衣襟:“多大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的,這是急吼吼打算去哪兒?”
她微微朝後偏了臉,随從便将趙祈儒遣去備馬的小厮扣下了。
趙祈儒急聲道:“送公主和親的儀駕歸途遇襲,安安的車駕被匪寇沖散,下落不明。”
“竟有此事,賊子當真膽大包天。”懷榮縣主冷冷瞧他一眼,不痛不癢地唏噓一聲。
趙祈儒五内如焚,倏地跪了下去,仰臉看着懷榮縣主,泫然欲泣:“兒子實在難以安心,母親讓兒子去北魏看一眼吧。”
靜立了許久,懷榮縣主去扶他,放緩了聲音道:“晏禦史是當朝重臣,深沐皇恩,天子會遣人去的,不必擔心。”
她半垂了眸子睨着跪在身前的人,壓着心頭怒意,實在恨鐵不成鋼,四年前那位晏大人不聲不響孤身入宮請了退親的聖旨,使宣陽侯府幾乎淪為滿城笑柄,她可以不計較;文修鬼迷心竅,不肯議親,私下隔三差五往晏府跑,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有幾年了;可是如今,他若要為那不相幹的人将命送在北魏,她便決計不能容忍!
趙祈儒緊望過去:“可那是安安啊!求母親成全……”
懷榮縣主緩緩直起身子,垂眼看他半晌,忍無可忍,揚臂一掌掴了下去:“你還要為她自誤到何種地步,要将命都舍進去嗎!退親的旨意四年前便昭諸天下了!”
堂前一時寂了下去,許久,趙祈儒定定擡眸:“親事雖退,我心意無改。”
懷榮縣主氣結,半晌才環視左右,喝道:“将人綁了,入宮。”
* * *
景肅殿前,何顯意靜靜立着,他膝頭有舊疾,一至冬日陰寒之際便痛癢難忍,此刻挨着熏籠站了一陣子才緩過來些。
天子正同臣工議着北魏的事,因幾人拉扯半晌沒個主意,氣得咳了幾聲。
昭璇公主北去了之後天子便病了好些時日,身子還虛着,何顯意正欲上去奉茶,卻有小内侍趨步到跟前傳話,說是懷榮縣主同宣陽侯正在殿外跪候,要面見陛下。
何顯意聞言一怔,悄悄退行至殿外望了一眼,見懷榮縣主神色冷肅地長跪于丹墀上,身側宣陽侯竟被繩索縛着!
何顯意一時驚疑,退回殿内候了一陣,等諸位大人退下才上前回了話。
天子眉心一蹙,捂着心口咳了幾聲:“快傳。”
待懷榮縣主同宣陽侯進殿問安,看清了兩人的架勢,才忍不住一驚:“堂姐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說話。”懷榮縣主是他叔父渭南王嫡女,論起輩分來,是該喊一聲堂姐。
天子又含笑道:“堂姐有話慢慢說便是,快替文修解了繩索,教人瞧着不成體統。”
何顯意着人給趙祈儒解了綁,又搬了圓凳過來。
懷榮縣主卻不肯起身,徑自拜了下去:“臣婦夫婿多年盡忠王事,兢兢業業,可歎天不假年,留我孤兒寡母苦苦支撐至今。臣婦今日鬥膽入宮,是想請陛下做主,替這不肖子指婚。”
一語擲地,衆人俱是一愕,趙祈儒面色一霎灰白,側首怔怔望去:“母親!”
天子瞧進眼裡,略微笑了笑:“文修确也是議親的年紀了,堂姐瞧上的是哪家姑娘?”
懷榮縣主:“定國公府嫡女,性情淑靜,才貌——”
“陛下!”
話未說完,趙祈儒便俯首拜了下去:“臣忝居勳爵、身無寸功,不敢耽擱名門貴女,臣請待建功立業之後再議親事。”
懷榮縣主微微偏了臉,低聲斥道:“胡鬧,定國公府的嫡女還委屈了你不成!”
“臣……”趙祈儒前額貼着地磚,一時心亂如麻,終是咬牙道,“晏禦史于北魏遇襲,生死未蔔下落不明,臣眼下實在無心婚事。”
懷榮縣主擡首,目光落在禦案下,冷聲道,“晏雲晚立誓永不婚嫁,你已為她一誤再誤,還要耽擱一輩子不成!有心無心,這樁婚事也絕無更改,”她向着天子深深一拜,“請陛下賜婚。”
天子默了默,輕輕一歎,勸道:“堂姐,他既無心,勉強也無益,日子久了自然便想通了,到時再擇一門好親事也為時不晚。”
懷榮縣主心頭凄然,她先前如何不是這樣想的,可這不肖子如今甚至連性命都不顧了,教她如何安心。
“請陛下賜婚,”她再度稽首拜了下去,決然道,“聖命之下,他若執意抗旨,不過阖府幾百人陪他抄斬罷了,臣婦,絕無怨尤!”
“母親……”趙祈儒一霎心神劇震,側身重重叩了下去,泣聲喚道。
“堂姐這又是何苦……”天子長長一歎,思量半晌,終是依言着人拟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