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煙氣有些重,晏雲晚沒忍住咳了兩聲。
外頭說話聲霎時止了,阿洛風一樣沖進屋内,瞧見她醒來興奮得不得了:“我去告訴阿娘。”扭身又飛跑出去,門口一頭撞上了跟進來的顧循。
顧循被一腳踢到了腿上傷處,疼得嘶了一聲,阿落卻不察覺,徑自跑遠了。
屋内一時又靜了下去,炭盆裡木炭被火焰吞嚼得哔剝作響。
熱氣實在灼人,晏雲晚臉上依舊發燙,她看向顧循,頗覺尴尬,他指尖藥膏氣味同袖底的昙花香依舊缭繞在頰邊一樣。
顧循緩步至案前替她倒了杯水。
晏雲晚低眉道了謝,問:“顧大人腿傷無礙吧?”那樣高的山坡,若不是他護着,現在傷的便是自己了。
顧循:“皮肉傷,不妨事,倒是你高熱不退,教人擔心了好幾日。”
晏雲晚不去瞧他,低眉小口喝着水,點了點頭:“勞顧大人挂心,這是第幾日?”
顧循:“三日了,”他頓了頓,沉眉道,“我問過了,村裡的獵戶平日就在這後頭山裡放獵,從不曾見過什麼山匪。”
晏雲晚默了默:“不知胥章王如何了。”
顧循在床榻前坐下:“最快再有五日消息便傳回益陽了,到底是北魏國境,依陛下的心思,大概是遣人遞國書催問,魏帝接了國書再派人過來,一來一回要耽擱出一個月的光景。蕭銘若是運氣好,早回益陽了,若是運氣差些,也什麼蹤迹都沒有了。”
晏雲晚輕輕吐一口氣,似笑非笑地看過去:“魏帝此舉總不會是忌憚那位爺,下官此次,算是被顧大人牽累了吧。”
顧循淡淡一笑:“晏大人過謙,彼此彼此吧。”
“還有,我跟康嬸說過,我們是随大梁商隊經商而來的夫婦,路遇暴雪才走散了,”顧循忽地傾身,貼至她耳畔,壓低了聲音勾唇道,“娘子莫要說岔了。”
晏雲晚心頭一惱,瞪向他:“你存心的。”
顧循不以為意地撓了撓眉尾:“是康嬸見我們郎才女貌極為登對,先入為主了。”
“無賴。”晏雲晚咬牙看他半晌,靜靜吐出兩個字。
片刻,康嬸便趕過來了,鄰裡的姑婆們也跟來,烏泱泱擠了一屋子,康嬸将郎中拖至床前,着他給晏雲晚看脈。
待郎中說已大好了衆人俱是松了口氣,康嬸撫撫晏雲晚的發:“無事便好,無事便好,”轉頭同圍着的人笑說,“當日叩門時我見束着發,還當是個公子,沒想到是個美貌的小娘子。”
顧循含笑道:“出門經商,男子裝束總歸方便些。”
康嬸稱是:“你們南梁人不知道北域的雪,封山絕路是常有的事,你們隻安心住着,等鄉裡将路清了傷也大概好了。”
“如此,叨擾諸位了。”晏雲晚含笑颔首。
康嬸含笑:“我們這兒地方偏,外頭人不常來,大家都巴不得你們多住些時日呢。”
她望望屋内,出神一般靜了片刻,又撫着晏雲晚的手笑說:“這原是替阿洛阿兄準備的新房,隻是你們夫婦都有傷在身,我就在屋裡另支了一張床,你們便将就一段時日吧。”
晏雲晚聞言先是一怔,接着不禁暗暗松了口氣,目光落向顧循,見他噙着笑望過來,眸底意味不明,直看得人心頭火起。
她不動聲色地轉過臉去:“康嬸思慮周全,多謝了。”
康嬸擺擺手,起身便要離開:“你們好好歇着,把傷養好才是正經事,有什麼缺的隻管開口。”
衆人紛紛辭了出去,康嬸想起什麼,折身叮囑道:“還有,那爐子要勤盯着,屋裡也要時常通風,免得中了炭氣。”
顧循含笑應了,晏雲晚卻喚住了康嬸,袖底取了一方羊脂玉墜遞去:“适才人多,不便相贈,這墜子,權當謝過康嬸這段時日的照護。”
那墜子明淨細膩、光色潋滟,一眼便知所值不菲,康嬸斷不肯要,嗔怪道:“你這丫頭,這是做什麼!”
晏雲晚溫聲道:“我知道康嬸不是貪圖回報之人,隻是如此深恩,我與顧——”
她話說一半忽地頓住,生生将未出口的官稱咽了回去,看着康嬸面露疑色,硬着頭皮接口道:
“郎……實在感激莫名,康嬸便收下留個念想,我二人也可安心了。”
康嬸拗不過她,隻得取帕子包了收進懷裡,又多叮囑幾句才離開。
外面北風驟緊,凄聲蕩了過去,門外銅環一陣亂叩。
顧循念着适才的一聲“顧郎”,唇角不由揚起:“康嬸一定想不到,這樣貌美的小娘子,是大梁上谏君王、下劾百官的佥都禦史。”
晏雲晚睨他一眼,沒搭腔。
顧循:“定也想不到,那羊脂玉的墜子,是大梁天子禦賜。”
晏雲晚冷着臉看過去:“顧大人到底想說什麼。”
顧循低眉含笑搖頭,半晌,信口吟道:“更消停,眉峰未掃,留待檀郎……”
晏雲晚聞言先是一怔,知他是打趣那一聲“顧郎”,面頰霎時滾燙,又羞又惱,恨恨拽過一隻靠枕一把擲了過去。
* * *
又過幾日,屋内炭爐上溫了果酒,清冽的甜香概過了酒味,是地方風俗,夏季新摘的櫻桃去核再用露水浸,釀至冬日甜醇無比,阿洛守着炭爐連喝了好幾杯。
康嬸同晏雲晚圍在矮桌前剝着花生,扭臉叮囑道:“莫貪杯,當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