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溯此時能将所有動靜聽得清清楚楚,山洞傳音是一方面,更多是人聲聚攏近旁的緣故。他猜斷,這座山占地甚廣。畢竟,若非恰巧遇着那幾個看守拉閑散悶,怕是再呆上幾日,也難以發覺此地之異樣。他還疑心,山中尚存未及知曉的通路,外面口口聲聲“那裡頭根本沒路走”,或是成心隐瞞,或是他們燈下黑了。
報信的走了兩人,留下的兩人仍在吵嚷,各抒己見個不休,其間讨論的音調一陣兒高過一陣兒。
而石門上的敲擊聲,一霎也不謂停止。
……
——“阿沄?你怎麼來了,族長呢,族長進山了?”
阿沄……江沄?
——“族長早進山去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過來。阿沄聽我們講了這事,說是能聽懂一些,就先跟我們一起過來了。”
——“阿沄聽得懂?那,阿沄,你快聽聽,可是大人傳下話來了?”
——“……阿沄真能聽得懂這個?”
——“阿沄,你可别瞎白話,你……”
争議剛起,就被一聲幹咳打斷了。
——“大人指示,令我們入内尋她。”
這是一個略微尖細的女聲,聽上去恹恹無力的,隻這麼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已短促地歇上了好幾口氣。
——“大人叫我們進去?真的假的啊,我們尋他做甚呀……”
——“阿沄,族長可立過規矩,不許我們私自入内,你張張嘴就要我們違逆族長?要進你進,我可不敢進。”
——“族長沒準許,我也不進,要進你進!”
——“阿沄,你就是在瞎白話吧,裡頭又沒有路通向石門,我們就算聽你的進去了,怎麼尋得到大人呀?”
——“你們不敢違逆族長,卻要違逆大人?”
任憑他們怎樣嚷嚷,女聲毫不退卻,聲色愈厲。
——“……阿沄,你少污蔑我們,我們哪能違逆大人……”
——“是呀,我們可沒有這個意思!”
——“要不,等族長來了再說吧,等族長發過話,我們二話不說,幹什麼都行……”
——“我看你們,不僅不把我放在眼裡、不把族長放在眼裡,還不把大人放在眼裡。大人的話我已經傳到了,聽不聽你們自個兒看着辦,反正我是不敢不從的。繩梯給我,我獨自進去就是。”
女聲倒也不與他們争長論短,直截了當地表明了意圖,便惜字如金起來,再不多言。
——“阿沄都說了,這是大人的指示,我們得聽,當然得聽啊!”
稍稍僵持,立馬有人服了軟,随後一個看一個的,外面的人都紛紛應合、唯唯連聲。
——“對對,既然阿沄都這麼說了……”
——“我們進!我們跟着阿沄進去!”
——“阿沄啊,這個事兒你回頭得跟族長說完整,大人叫了我們才進的,可不是我們私自進的……”
——“族長那邊,我自會說明。曉得你們怕擔責,我進了,你們再進,先進四人,看看情況,外面的人隻管守好了。”
女聲不複冷厲,細細聽來,平平的尾音綴點迫切,大有如釋重負之感。
遠溯察覺到了一些古怪,有關于這個女子:這确是吳孟娘口中那個,性子很綿的江沄嗎?
……
敲擊聲陡急,像兩軍對陣前的鼓點,大起大落、瞬息萬狀。
對付一個女子和幾個喽啰,遠溯本來是萬不失一的,但經此拍子帶動,也不禁心上緊了緊,一口氣提至胸口,久久不得吐息。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高處雜沓有聲,竟是步履“??哒哒”繼踵而至。
上方?出路在上方?
難怪找不到了。這個位置,都無需配設機關,想赤手空拳地攀爬出去,絕非易事。因為,照尋常人的高度來說,無法着力于兩側光秃秃的石壁,往上一尺一寸都是有心無力,除非幾人合力,還尚有些可為。
遠溯聞聲擡頭,逆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一步一退,容身在孔道口的一個犄角裡。
他剛剛藏好,隻聽“咔哧”一響,孔道裡挺不顯眼地亮了一亮。而後,充斥亮光的漫漫浮塵中,有一截繩梯垂落、下放,就在離地還有一人高的地方,停住不動了。
這樣的高度,也真是狡狯:下頭但凡出點狀況,上頭立時就能收回繩梯,管你搶拽得多麼迅速,根本趕不上人家的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