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下來的,是個婦人打扮的女子,绾發為髻、衣長曳地。這個女子的臉盤很正,一張鵝蛋美人面上,蛾眉螓首、眼眸如畫,嘴角有意無意地微微上翹,噙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淺淡笑意。
她甫一落地,手腳還未動作,先用目光一一掃過下頭種種,待掃至遠溯身側時,頓了一頓。
不應該,她那個站位,沒道理看得見這個犄角,但遠溯就是無端地倉皇了一下:他覺得,她發現自己了。
外面的人向她喊道:“阿沄,裡頭還有人在嗎?我們下來了?”
“下來。”
她不作答,隻是應了一聲,心思全在身前的死獸上。隻見她立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瞧了會兒獸屍,走過去,輕踢了一腳,似乎是在确認死活,接着便再無作為。
她是平淡,然而下一個一眼望見那隻死獸的人,卻直接驚詫地“啊”出聲來,連帶着後面下來的幾個人,一個又一個地驚叫起來。
外面應是聽到了喊叫,愕了一刹那,随即失措地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無事,”江沄一面搶先答道,一面指使着下來的四人向洞穴裡走,“我們往裡找找路,你們留下兩人接應,其餘人,都回石門處守好。”
外面的人應是應了,但下面的這四人顯而易見地不肯依順,你推我搡地就要沖外面叫喊,就在這時,江沄向着遠溯的方位望了一眼,然後,豎起一根食指:“噓。”
他們摸不着頭腦,愣了愣,倒都安靜了下來:“阿沄,你啥意思呀……”
也就在這時,不等這四人再多疑問,遠溯躍然而出,飛快地将他們打暈在地,悄然了事。
江沄好像笑了笑,後撤一步,向着遠溯,也豎起了一根食指:“噓。”
遠溯這才将她的枯槁形容看真切,那一臉蒼白如紙的病容上,各個五官都是極淺極淡的,隻一雙大而空洞的杏眼還多幾分顔色,此刻正勉力睜着,彷佛一個不慎關閉,便就再也睜不開了。
他不由得暗诽:夫妻果然大都相像,遊魂一樣的江沄,和遊魂一樣的吳世川,容貌上不可不說是匹配。
江沄指指地上被打暈的四人,又望向遠溯,看着他将這四人搬至暗處,再向外面說道:“你們兩個,拿上繩子,下來幫忙。”
如法炮制,這兩人也被打暈在地,帶下來的繩子,用來捆縛這六人,剛巧夠用。
意料之外地見着了這個來曆不明的江沄,遠溯一時竟有些茫然,思量着,該從何開口得好。
江沄卻俨然了然許多,低聲道:“敲擊石門的,是孟娘吧?”
“是,”她言簡意赅,遠溯也好簡明扼要,“外面多少人看守?村子裡還有多少吳世川的手下人?”
江沄全然不搭理他:“我去找孟娘。”
她說罷,管也不管,就要爬上繩梯往外面去。遠溯幾欲擡手阻攔,但見她幹瘦的身子搖搖欲墜,差點沒索性也暈倒在地,當即收手了。
這個身子骨,說是幹瘦都勉強,簡直就是皮包骨頭了。想阻攔她,實在沒有出手的必要,用話就行了,不然絕對是在欺淩弱小。
“你是江沄?我知道你。”遠溯盡量平心定氣,緩緩地道,“我知道,你想帶着兒子離開吳世川。你與吳世川的事情,孟娘都與我講明了。你不必驚慌、不必心急,我自會助你。”
其實,她也不曾驚慌,心急也隻不過瞬間。
江沄似是反應了一下,轉了轉無神的眼珠,終于說到點子上了:“你如何能助我?”
“制住把吳家村可用的人手,隻要吳世川獨木難支,一切便都好辦了,所以你要配合我……”
“走!吳世川過來此處要不了一炷香,不能讓他發覺……”
江沄猛地狠拽了他一下,掩在素色的衣袖下骨節分明的一隻手,因用力而扭曲變形,狀若鬼爪。
“吳世川……”
猝然,“嘣”、“嘣”兩聲,山搖地動。
敲擊聲戛然而止。
火铳!
遠溯心頭一沉,望向火铳聲傳來的方向,大半個身體都在發僵。
他直覺火铳聲傳來的方向,就是嚴峙跟去吳世川的方向。
這是接連的兩發火铳,一發不中,下一發……
他周身冰涼,不敢多想、不願胡思亂想,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問江沄道:“吳世川有火铳?”
江沄拽着他的那隻手還不及收回,眼下也正目定口呆地看向火铳聲傳來的方向,聽到他問話,反應過一會兒,才怔愣着點了點頭。
她的臉色更慘白了。
遠溯正心亂如麻地思想着,卻聽江沄冒出來一句:“吳世川,可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