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吳堪托付史先生,不說他能多麼享福,起碼有人問寒問暖,衣食無憂、識字知書,怎麼都比跟着昭昭漂泊無定,還要走一步看一步的好。
但是事情好像不太對勁。昭昭又問道:“都快半月了,史先生之前也去過那麼久?”
“确是不曾,可……”殷碧沏猶豫了一下,朝雲白良遞了個眼色,想是示意他閉口不言的。
“說吧,我還能抓了史先生的錯處,到犀奴那兒嚼舌根不成?”昭昭猜不着他們的難處,隻是遊說道,“你們不說,難道我就找不見人了?說吧,就當幫我省點力氣,好不好?”
“哎呦阿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殷碧沏欲言又止,眨巴了會兒眼睛,湊到昭昭耳邊,“史先生走前,應該去了仙靈畫坊。”
“畫坊?”
殷碧沏還沒搭腔,雲白良卻幹咳了兩聲,告了句“失陪”就要走。
“雲大哥,害臊什麼呀,看你,臉都紅了。”殷碧沏叫住他,十分坦蕩,“我阿姐可不是矯揉造作之人,從不拘泥于那些禮義廉恥的死道理,你隻管呆着就是了。再者,我沒去過仙靈畫坊,哪兒講不明确的,還得你來幫我講明。”
她留罷雲白良,又轉向昭昭:“阿姐,那仙靈畫坊就是花柳地,擔了個‘畫坊’的虛名,不知其中有什麼由頭。要我說,還不如叫‘仙靈藥坊’呢,畢竟仙靈脾應有盡有。”
仙靈脾?昭昭雖然不通藥理,但也對這一壯陽藥有所耳聞,憶及龍陽之好者喜用此物,頓時浮想聯翩:“南風館?史先生去南風館……認兒子?”
“阿姐,他是去認兒子,還是找樂子,都不重要,關鍵是,他去得仙靈畫坊。”殷碧沏咬重“仙靈畫坊”四個字,話裡話外流露輕蔑。
“這個仙靈畫坊大有來頭?”
“這還得從長公主禁娼說起……”
昭昭打斷她:“長公主禁娼?”
“阿姐,你沒聽說長公主禁娼的新聞?”殷碧沏一時頓住,哭笑不得,“我說阿姐,身在事機,消息怎的這樣不靈通,那麼大個新聞都沒聽說?莫非,你這些日子杜門謝客、與世隔絕了?”
在吳家村那個山窩裡,可不就是與世隔絕了嗎?昭昭無奈,拉着殷碧沏的手輕搖,道:“阿沏阿沏,你就别數落我了,快與我說說吧。”
殷碧沏抿唇偷笑,解釋起來:“說是說禁娼,但非明面上的禁娼,而是借戶帖整頓之名清查私娼、暗窯等,還給可憐女子良家籍,懲治了不少奸官污吏呢。此舉雖然無法絕其本根,但那些逼良為娼的勾當是再不會明目張膽了。沒有明令禁止,又摸不清上頭的風向,窮人出不起價錢,富人不敢将自己挾妓宿娼的把柄交到對頭手上,時日一久,妓館娼寮一家又一家地關門大吉,可不就是禁娼之效果嘛。”
“不愧是長公主!”昭昭聽得爽然,連連點頭,轉念一想,有些不解,“既禁娼,那麼仙靈畫坊憑何買賣呢?他們……賣藝不賣身?”
“所以嘛,不愧是長公主!”
言及此處,殷碧沏不由得也贊了一聲,又接着道,“長公主禁娼,禁得可不是男娼呀。都還不及裁革女樂,哪有餘力理那些臭男人,頂多管一管被略賣的無辜人……先不說這些閑話了,總之呢,女子愈歸良家籍,男子賣身為小倌者愈衆,這大街上的南風館便一日多過一日。男人嘛,慣愛做黑心生意,于這一行也不例外,隔三岔五就要明裡暗裡地鬥上一鬥,哪家生意都不長久,這個仙靈畫坊即是後起之秀,近來頗熱門。”
她講得口幹舌燥,兀自飲茶解渴,便請托雲白良将仙靈畫坊的各個規程都講了個大概。方方面面,無外乎秦樓楚館的通例,沒發現有非同尋常,除了局面較大。長公主禁娼以來,關張的地方多起來,無處安身的樂戶就得改換門庭,時下,仙靈畫坊算是屏州城裡接納樂戶最多的所在了。可以說,仙靈畫坊便是憑着一應俱全的營生獨步的。
也不止于此,有關其間門道,殷碧沏天南海北地聯想了一通,末了,推斷道:“仙靈畫坊能具此規模,離不開幕後老闆的扶持,而這個幕後老闆,應該是趙留鬓。”
昭昭“哦”了一聲,問道:“那個錢多得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趙留鬓?”
趙留鬓的聲名,她也聽過幾嘴,但是不知其詳。反正,他那樣的身家肯定避不來酒色财氣,參與這種生意也屬平常。
“阿姐,趙留鬓,是趙留鬓!”殷碧沏扯着昭昭的手狠按了按,既試圖讓她領會自己的言下之意,又難以置信她竟然尚未領會到,“趙留鬓,你就光記着他的錢了嗎?”
“趙留鬓,不就是琚清商……”昭昭茫然着,突然了了,“琚清商在屏州?”
殷碧沏倒吸了幾口涼氣:“阿姐,你别是真與世隔絕了,外頭的消息不靈通,事機的消息也一問三不知。”
昭昭很郁悶,但她顧不上多郁悶,更多是困惑:“史先生和她何時有交際了?”
正是他二人的關系莫名,殷碧沏亦說不出個一二來,隻是義憤填膺道:“史先生又不是不知就裡的人,明明也看不慣琚清商,卻好一段日子都背着我們偷偷與琚清商往來,誰知道安得好心歹心?我原猜想他是為着些難言之隐假意周旋,要不是雲大哥親眼看見他們在仙靈畫坊談笑風生,渾不似虛情,怕是還要替他着補幾句!阿姐,虧你還大老遠看他來,白費心思,可氣,真可氣!”
有殷碧沏幫着氣惱,昭昭倒是沉心靜氣了,困惑之餘,突生惴惴……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昭昭的冤家很多,琚清商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