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了然:“娘子可是來對地方了!這整個屏州,哪裡能有我們這兒的好郎君多呐,哪裡都不如我們仙靈畫坊!不知娘子中意哪一類呀,柔情似水的,豪爽不羁的,還是風流多情的?”
統共沒說幾句話,她已不見外地摩挲起昭昭的手來,眼神也不老實,總想在帷帽的邊角找一條縫隙,窺一窺來人的真容。
昭昭有意縮了縮手,走兩步頓一步:“嗯,嗯……知書達理些的……”
“喲,知書達理,那不就是多方郎君!”徐娘轉着眼珠,步履不停,手上動作卻緩了些,“娘子是要支酒、置宴、留宿?娘子呀,我們多方郎君最是個出口成章的,學問能考科舉呢!但吟詩作對嘛,那文人做派,多少會慢騰斯禮些,娘子若隻是見一見郎君……”
昭昭羞羞澀澀地塞了張銀票到她手中。
“娘子請,樓上請!”徐娘頓時喜笑顔開,忙擁昭昭穿過回廊進後院,去到二樓一間廂房,亮着嗓子叩門道,“多方,多方,快迎貴客!”
房裡沒應聲,但有拖着步子的腳步聲輕響,不多會兒,門扇微微搖,坦露一張唇紅齒白的潘安面。
多方沒骨頭似地攀在門邊,一雙桃花眼瞟過徐娘,就開始上上下下地打量昭昭。他着松花色的襖衫,領口空了顆扣子,動辄流瀉春光,粼粼可比腕間兩隻金镯子,但卻不及衣擺上金線滿繡的“魚戲蓮葉間”花樣光彩溢目。
徐娘攥着銀票,将昭昭往他懷裡一推,沖二人鼓眼努睛了幾下,走前還不忘自報家門:“老身姓王,娘子有事兒,隻管找我王媽媽!”
為保見不得光的作态始終如一,昭昭略略側身,擦過豐肌秀骨,直接避進門内。
“王媽媽好走!”
多方懶散散地喊了句,關門、回身,笑得輕佻:“奴多方,娘子怎麼稱呼?”
他背倚門扇,話都說完了,才隐約欠身,補了個禮數。
“趙孟娘。”
昭昭環顧四周,見這廂房不像雨窟雲巢,而是間閑雅的書房:入目一架多寶閣,一疊疊書本齊整地放置其上,臨近還堆着幾個大書箱,裡頭的書本同樣放置得齊整,但因數量過多,每個都大開着蓋口。書箱旁側,一張古琴懸于牆上,下方的琴桌上擺了副香器,擱着未燃的沉香。
君子之座,必左琴右書,便是這般了吧。
這間房裡,就屬那具四柱床不合時宜,不僅床架和紗帳繪滿春宮圖,竟還有一股催情香的餘味未散。
***
多方嘴裡咂摸了幾聲“孟娘”,閑閑道:“算你運氣好,找了王媽媽帶你進來。王媽媽人實在,熱心腸,不同其他媽媽那樣,不坑人、也不怎麼獅子大開口——哎,娘子,王媽媽收了你多少錢呀?”
見昭昭沒搭理他,他也不當回事,繼續自言自語:“天天對付那些下流東西,還沒伺候過小娘子呢,今兒也算我走運了。”
見昭昭查看門戶、一一閉嚴,他又促狹道:“娘子怪容易臊的嘛,看來是喜愛遮掩着辦事呀,要不把燈也滅了?娘子不睬人,倒看起書來了,隔着帷帽,看得清嗎?”
是一冊《孟子》。
看不清字,但看得清磨損,顯然是來回翻閱的舊書。
昭昭歎道:“王媽媽說得沒錯,你真是能考科舉的學問。”
“害,什麼學問不學問的,紅袖添香,别饒風緻嘛。”多方扭手扭腳地挪到床邊,歪着頭翻找起來,“我與娘子讀一段《品花寶鑒》,不,讀一段《豔桃記》吧,如何?”
“你的名字,取得是‘惠施多方,其書五車’的典嗎,因為你學富五車?”
“呵,學富五車?”多方哧得一笑,以指掩唇,“取得是‘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的典,嘲弄我白讀書罷了。”
“那我不該叫你‘多方’了,這樣沒好意的名字,叫出來難免惹你不快。”昭昭斟茶予他,雙手揚高遞上,“你想我怎麼稱呼你?”
多方怔怔地放回書本到床邊,緊走幾步接了茶盞,腰不曲彎了,頭也不偏斜了,低垂着眼坐下桌前,沉聲道:“……就叫我多方吧。”
但很快,他重又嬉笑起來:“好姐姐,你不是來尋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