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早知自己的全副身價不過三百兩,昭昭不會那麼爽快地應允多方。
殷碧沏也納悶:“阿姐你忙前忙後那麼多年,其間也不乏出生入死的時候,平日裡也算量入制出,怎的賬上隻剩了三百兩?我這個大手大腳慣了的,都遠遠不止這個餘項呢。”
不好,難道忘得不止霖平府,連揮霍無度的事情也給忘了?揮霍無度……那會是什麼感覺?财都散了,滋味卻沒嘗半點兒,實在糟心!
昭昭悶悶道:“誰曉得呢,要是有人把我的錢給吞了,反而有迹可循。”
“還有人敢動阿姐的賬?不怕你尋仇,也怕犀郎追殺呀。”殷碧沏隻當她因何擲去了千金不便多言,也就視有如無,“我前幾日剛了當幾條人命,收得酬勞還可觀,阿姐缺了多少款子,看我補不補得足?”
缺是不缺的,就算缺,也不必補。有錢有有錢的路子,沒錢有沒錢的路子,散财,也該有散财的路子,有迹可循的路子。
昭昭拍拍殷碧沏的手:“若缺錢,我不會同你客氣的。”
“為那個多方小倌,值得花這麼多錢嗎?”殷碧沏有些不解,“他的身世是可憐。可世上的可憐人多得是,就說屏州,時時都有人因趙留鬓妻離子散,今日是‘多方’,明日還有‘少方’,你難道要見一個幫一個?”
不等昭昭答話,她又見怪不怪地短促一歎,了然道:“阿姐,你就是心太善了。但是吧,不見一個幫一個,你也就不是你了。”
哪有殷碧沏誇得那麼純善,她是為着私心,附帶予艱難求生之人些許好處:“史先生不露面,你暫且不清楚仙靈畫坊的根底,我想用多方做口子,摸一摸那個魚龍混雜之地,為我們所用——這個錢,砸在人身上确實不少,但若買消息鋪路,就不算多了。但願多方有些長目飛耳的真本事,讓我砸出去的錢多少聽個響兒。”
“還有就是,我得會一會琚清商,在仙靈畫坊。”
殷碧沏“嘶”了口涼氣,張手捂唇,驚聲道:“阿姐,你何必為了史先生招惹琚清商?史先生……不會要被琚清商弄死了吧!”
“琚清商要是弄死了史先生,我還能安安心心地坐在你面前?我一定趁夜逃回京中,躲在斫鼻庑裡擺供、化紙,遙送史先生最後一程。”昭昭邊說邊默默縮腦袋,彷佛下一刻琚清商的長劍就會直取她的項上人頭。
殷碧沏也叫她說得頸後生寒,緊扯住領口道:“阿姐,那你還敢見琚清商?你又打不過她。”
打不過?是……打不過。
昭昭繼續縮腦袋:“打不過就跑嘛,事情都過去那麼些年了,她應該不能真開殺戒吧……我身在屏州,估計早晚要同她交際,等人找上門,不如我主動相請,還顯得磊落些。”
正說着,門前傳來馬嘶聲,是雲白良駕車回來了。
重陽将至,客棧裡滿插茱萸,擺放着蓮餌所制的各色糕果,以供住客品玩。這幾日,還要早早為來年釀造菊花酒,雲白良即是采買菊花、生地黃、枸杞等釀酒材料去的。順帶逛了市集,見有手巧的撿着節日,用絲絹、通草、絨線等物做成像生花來售賣,也買來許多,自己頭上正插戴了兩枚茱萸,紅豔豔的煞是搶眼。
殷碧沏瞧着好玩,往昭昭鬓邊簪了枚茱萸,欲往自家簪時,無意掃見一枚朱槿花式樣的,剛巧能和她衣袖上的繡花呼應,于是換了這枚來簪。
二人邊說笑,邊幫雲白良規整起來。
忙碌間,昭昭忽看到樓上一個小小的身形冒了冒,眨眼又沒影兒。
是吳堪。
昭昭暗罵自己不上心,沒見人竟半點兒也不顧及他一二,忙問殷碧沏道:“吳堪如何,可曾哭鬧?他小小年紀分别親娘,難免傷心、怯生,若你不好看顧,我去尋一位嬷嬷來陪他。”
“我哪有什麼看顧不看顧的,那孩子整日都躲在屋子裡寫寫畫畫,一日三餐叫他便來,吃完了又躲回去,全沒見他哭鬧。”殷碧沏拆了一盒重陽糕,随手撚了一塊來嘗,“怯生有些,傷心卻看不出來,想是乍乍離家,還茫然無心着,顧不上喜怒哀懼。唔,我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這家的重陽糕膩味,她不喜歡,隻咬了一小口就又扔回油紙上,接着道:“嬷嬷的話,尋一位也好,方便我和雲大哥事忙時照看他。這個不需勞動阿姐,我認識幾個知根知底的婦人,雇一位來就是了。”
“太好了,多虧你幫我。你知道的,我最懶得跟孩子打交道,也幸虧吳堪性子乖順,不至于讓你煩心。”這一樁有了着落,昭昭又想起另一樁來,“對了,有一個荷囊,我拿來裝陶響球的那個,你記得嗎?”
殷碧沏從沒在意過什麼荷囊,絞盡腦汁好一會兒才含糊道:“……樓上,房裡?應該就在房裡,昨兒放了……桌子上吧,我去取來。”
“不,還是放在原處的好。”昭昭想了想,“這間客棧人來人往,有心人,自會找過來。”
殷碧沏覺察到了:“阿姐,那個荷囊有來頭?”
“你見過類似的形制嗎?”
“……說不好,我哪有阿姐的好記性,見過也不記得,或許街市上偶然望見過?反正是不曾見什麼人有佩戴。”
據那個閑着沒事幹連配飾如何流行都一清二楚的定王世子說,此形制的荷囊興起于京中,那麼長久身在屏州的殷碧沏不得見也正常。
“我此去不定幾日,你且幫我看着有無可疑之人悄悄動過那個荷囊,取走也無妨,東西本身不緊要。”昭昭至今都沒理清有關荷囊的來龍去脈,沒得長篇大論,隻是道,“那個荷囊的來頭我還拿不準,但是有意于荷囊的人,絕對有來頭。”
屏州地界上,到底殷碧沏資曆淺,不比史先生的消息靈通,可惜他人不知去向,不然也用不着這種守株待兔的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