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興。”遠溯飲盡杯中酒，冷道。

世子畢竟是世子，貴戚權門，簡短二字，平平泛泛，便叫席間衆人不由得心中一凜。然這二字的實效，遠溯自己并不甚稱心，因依重陽那夜他偶感風寒，尚未痊愈，說起話來甕鼻啞嗓的，有些咕哝，于聲勢上不免委靡。

他高居主位，松松垮垮地打斜倚坐着，看也不看趙留鬓，卻将已空的酒杯朝他那兒一傾。

趙留鬓會意，另斟酒奉上，陪笑道：“下人不懂事，殿下莫怪，莫怪！”

“趙公，”遠溯掀了掀眼皮，“我說席面無趣，你非攔着人不讓走，要擺一出戲來，就是，這一出？”

“世子殿下，那戲……”

“我倒辨不清戲中人為誰了。”

遠溯輕咳一聲，拾袖掩唇，不接酒杯，反迫得趙留鬓縮了縮手，灑落幾滴酒水。

錦袖上蹙金繡的翼馬紋躍然目前，晃了趙留鬓一眼，也令他發了一瞬的哽。往上擡擡眼，即見着遠溯似笑非笑，斜睨他道：“我聽，是有美人延伫，在何處？該不是趙公吝啬，不舍得所愛示人，意欲獨享齊人之樂吧？”

“害，沒有的事。”趙留鬓維系着那點假笑，高奉酒杯，“殿下稍待，美人……美人便在外頭，這就命人請她進來。”

遠溯卻将袖又一甩，順勢後躺：“無心的美人，和木胎泥塑何異？乏味，乏味得很！”

他如此傲慢無禮，觀者也要生厭，偏趙留鬓不急不惱，自旁另取來一壺酒獻上，再喚起地上那個抖如篩糠的趙管家去“請”人。

“趙公，不勞煩。”遠溯仍不領情，懶散散起身，蕩悠兩步，又踱回身，“我不勝酒力，無福消受美人，先去歇了。”

他觑着趙管家連滾帶爬消失在夜色中，才慢騰騰說出這兩句話，一時未見趙留鬓搭腔，便又添茶加火道：“長夜冥冥無期呀，不如，婉和姑娘與我射覆解悶兒吧。前兒個，幾次猜不着婉和姑娘覆中所藏之物，今日我正要雪恥，必得赢上一回才罷。”

微不可察地，趙留鬓的目光往下首低眉順眼的婉和落了落，然後道：“婉和笨口拙舌，怕是伺候不好殿下，要麼……”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遠溯“哼”了一聲，揚手一指，點一點婉和，又點一點蜷縮在門外的多方，“趙公，我隻當這小倌是你心頭好，沒承想婉和姑娘也莫能外？這樣，你來選，她，還是他，哦，還有外頭的美人，選一個吧。趙公，這塵世的千好萬好，怎可獨一人盡占，你說，是不是？”

無論是否被提及，婉和始終默默，置身事外的樣子。而多方，更是局外人，沒生氣地靠在門框上，都看不出是醒着還是昏着。肅肅秋風吹動蓬鬓，半遮半掩住他蒼白如紙的顔色，卻映得額角洇着的猩紅血漬甚為紮眼。

多方一副凄慘慘模樣，還得拜這位傳聞中“心慈面軟”的定王世子所賜。

“殿下似乎很在意這小倌，”趙留鬓隻當未察遠溯話裡話外的機鋒，避重就輕道，“他倒非趙某心頭好，若殿下……”

“老爺，老爺——”

這會兒功夫，那好不容易逃之夭夭的趙管家忽去而複返，大呼小叫地奔竄回廳内，撞鬼都沒他慌張。當然，趙管家絕非撞了鬼，因為神智還清楚，一瞅見門邊的遠溯，即“啪”地跪倒，氣咻咻，意遑遑。

他這頭破血流的樣子，直白且粗犷，自不可能是鬼的手筆。

“趙公，這一出戲，還有點意思。”遠溯往那滿頭滿臉的血污張望了兩眼，笑問，“怎麼，番離山莊進強盜了？”

趙管家才得教訓，長了記性，不敢随意言語。正偷眼去窺趙留鬓的臉色，卻不妨被遠溯踢上一腳，三分疼吓成十足十，急俯伏在地，連連叩頭道：“世子殿下饒命，世子殿下饒命……”

遠溯蹙眉：“饒什麼命，答話！”

有錢有勢的趙留鬓，會扶持一個愚蠢的窩囊廢做朝夕相對的身邊人？所謂管家，隻怕有名無實，不過一個推到人前的走狗。

“……殺，殺人了，人都死了……打我，我跑……”

“行了，亂七八糟的。”遠溯看不過去似的把趙管家往側邊一踹，卻又看向婉和，“如何，趙公，你還沒選呢，是哪一個呀？”

不待趙留鬓回應，他已拎個玩意一樣提挈了多方：“就他吧，乖巧，順心，拿來解悶兒正好。趙公，人我帶走了，美人那邊可得你來交代，将才聽了一嘴，好像那美人一心見這小倌，美人要的東西，肯定是好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