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間,已至書齋,溫王掌燈,牽她至案前并坐。
案前有幾卷書,皆置于一角,溫王取過一卷,于他二人間鋪開。
燭火光明,照簡上字,齊風禾視之,大驚。
“這……”
“此為與刺殺有關者之名單。”
卷長,橫于案上,墨色濃黑,将參與此事之人一一列于卷上,姜王之名,赫然落于卷首。
“那刺客乃卞國人,于五載前亡國,他更名換姓,逃至虞國,入虞相賬中,為他食客。”
“此與姜王何關?”
“吾一載前曾與姜國一戰,姜國不敵,敗于吾,割讓五郡,懷恨之。他國中有人獻策,可策反虞相食客,令其刺殺卿,使吾與虞國生嫌,若吾起兵,攻之虞國,他便暗襲吾國,奪回五郡。”
齊風禾聽之,愕然:“方五郡?”
她言畢,方覺此言不妥,欲改過,卻聽溫王言道: “妻嫌少?”
他又道:“秋收後,吾出兵讨伐姜王,便令他割讓十五郡。”
溫王聲冷冽,偶聽之便覺殺氣騰騰,現他言攻伐他國,不似言笑,齊風禾才驚憶起他人評價——
溫王好戰,獨斷殘暴。
初見他時,他以禮待她,對她照顧,她便覺他體貼,殘暴之言覺是流言,現聽他之言,方知流言屬真。
細想來,若非如此,她如今也不坐于此。
“吾妻?可是仍嫌少?”
“非是……姜國尚有幾郡?”
齊風禾不願因自己戲言予姜國招緻更多災難,方否認,又突欲知姜國尚存幾郡。
“十五郡。”溫王道。
“十……十五!”齊風禾眼睜圓,磕磕絆絆道:“那、豈不是滅國。”
溫王瞥她一眼,薄涼道:“豈不善哉?他欲殺卿,亡國,卿應樂也。”
私下無人,溫王未戴鬼面,他難辨雌雄之顔于燭光下,略顯陰冷,比之鬼面更顯恐怖。
“可亡國後,姜國百姓……”
“十五郡并入溫國,那十五郡人便是溫國之人,何來姜國百姓。”
齊風禾神色頓靜,不言,過許久,低頭。
見她不語,溫王歎之:“妻善矣,常思百姓,聖人也。”
稍頓,又言:“可吾不攻姜國,姜王之心不止,姜國百姓亦無可逃離戰亂。亂世之中,非卿止戰,便可安穩,卿不欲戰,則群狼視卿孱弱,皆欲吞之,唯有武力強盛,方可保百姓安穩。”
他雙眸望她,半臉于燭光中照明,半臉隐于暗影中。
“妻視昨日之事,卿無罪孽,亦不欲傷人,可姜王仍令人殺卿,何也?唯卿弱小,殺之有利,可殺之。若吾不起兵,則吾與卿同,列國視吾,猶姜王視卿,弱小,殺之有利,可殺之。屆時列國鐵蹄将踏遍溫國,溫國百姓亦将陷入流離中。”
言畢,皆未語,書齋靜默,唯窗外蟲鳴,或風吹樹葉,有沙沙聲。
過良久,齊風禾遲緩點頭。
“有理……”
她前世生于太平中,遠離戰亂,衣食無憂,遇人皆善,後至此世,為齊王所困,可仍衣食無憂,不通國事,未深思治國之事。
她前世學史,知和平于血肉犧牲中鑄造,可終是紙上學來,未見殘酷。
和平,必将以鮮血換來。
房中靜默,燭火跳動,齊風禾低首,眸光于燭光中明滅。良久,溫王率先言。
他指竹簡,畫過數幾十人名:“妻觀此卷,從此到此,皆為我溫國人。”他視她眸,問道,“妻覺吾當如何處置之?”
名冊長,齊風禾先為溫國所占人數所驚,又聽溫王詢問,思片刻,遲疑道:“……入牢獄?”
溫王面色不改:“妻再思之。”
犯法,坐牢。此為齊風禾前世之理念,可溫王似不應此禮。她思此為亂世,她曾聽言,“亂世用重法”,便試言:“……殺之?”
溫王聽之,淺笑:“夷三族。”
齊風禾猛擡頭,眸中錯愕。
“為何?”
溫王與她直視,面色冰冷,目含殺意,一字一言:“勾連敵國,謀殺王後,破壞大婚——”
“此為叛國。”
“以溫國律法,叛國之罪,當夷三族。”
溫王言落,齊風禾許久未言,眸中撼色甚巨。
夷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皆斬之。此為極刑,齊風禾隻于史書中見過。
她前世刑法不及親屬,一人犯法,一人承之。且法皆輕,多入牢獄,限自由。或剝奪權利,無傷形體。極重者,處以死刑,也僅一瞬,并無折磨。
現蓦然聽此極刑,予她震撼,不知幾何。
過良久,似緩過,輕問道:“将死幾人?”
“十餘家,數千人。”
她面僵,言澀:“必死?”
“無可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