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聲令下,底下軍士擡起刑刀,哀嚎、求饒聲中,人頭落地。
血色濺起,染紅世界,齊風禾僵住,無聲,有恐。
她捂住嘴,一時覺得反胃,面色慘白,不似生人。
身側溫王望她一眼,握住她手,将溫度傳予她冰冷之手。
她手腳發涼,顫抖無可止住。
千人同行刑,隻在一瞬,便結束,可齊風禾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身體失溫,胃裡翻湧,頭暈目眩,她的身體欲令她的意識沉下,以逃避眼前恐怖,如若不是坐于椅子上,她可能早已倒下。
“吾妻。”
就她身體逼近極限,就欲倒下時,溫王起身,擋住她視線。
“吾妻勇矣,今日便到此罷。”
他摟住她,将她扶起,以衣袖遮住身後血腥。
齊風禾幾乎是被架着離開此處,她雙目無神,由溫王帶着她,離開觀刑台,回馬車上。
一路颠簸,直至回宮,衆人褪去,隻剩他二人時,齊風禾的情緒方爆發。
她嗚咽着,扯着溫王的衣袖大哭。
起始時隻是小聲嗚咽,後來竟抓着溫王之手,力氣之大,恨不得扣進他血肉裡。
“吾妻……”
溫王輕喚她名,抽出一手撫她後背,卻怎料被抓出一道血痕,他手一頓,但片刻,又無視,輕輕拍撫她後背,似哄幼兒。
“妻今日勇矣,初見此刑,旁人皆懼,或當場昏阙,或崩潰大叫。妻未言,妻未昏,隻歸後小聲哭,已比下多人。妻……呃……”
溫王正安慰着,突然悶哼一聲,頸間傳來一陣疼痛。
他稍偏首,便見齊風禾咬住他頸間軟肉,含糊嗚咽着。她雙目含淚,如雨不止,将齒尖嵌入他血肉裡。
溫王輕撫她顫抖的肩背,取下鬼面,輕聲言:“妻受驚了。”
他輕哄着,拍她背部,讓她安心。
頸間鮮血不斷,鐵腥味溢散于屋中,腥鹹如她味蕾,過許久,她渾噩神識方稍清醒,口中稍松,放開溫王。
“吾妻……”
溫王垂眸,避開她目光,隻讓她見他面容,不與直視,免再驚擾她。
他取過早早備于一旁的安神湯,令其飲下。
勺觸唇口,未飲,苦澀味便蔓于口中。齊風禾眉頭皺起,但見溫王面容,又乖乖飲下。
一勺,一勺,又一勺。
齊風禾就着溫王顔色,生生将一碗湯藥飲下。
“妻寝下罷。”
齊風禾受驚失神,一碗藥下,睡意昏沉,被溫王擋住雙眼,隻一會兒,便沉沉睡去,眼角仍挂淚珠。
過許久,溫王拭去她眼角餘淚,靜觀她睡顔。直至鮮血洇濕一片,他方将齊風禾置于床上,于房一側取出繃帶,處理頸間傷口。
齊風禾醒來時,已是黃昏,她睜眼,便見溫王坐于一側,翻看書卷。
窗扇開,屋外橘紅碎金落于他側面,似攏薄紗。
見她醒來,溫王側首,朝她望來。
“妻可覺有何不适?”
齊風禾未言,眸光落于他頸間,見雪白繃帶,隻片刻,面色慘白。
“王,姎……”
她掙紮起身,卻被溫王按住肩膀。
“今日吾妻受驚,由吾而起,非卿過矣,卿不必惶恐。”
他言,又摟齊風禾靠于他,至書卷于他二人間。
書卷為她昨日見過的與刺殺有關者之名冊,名冊上,屬于溫國者之人名,已畫去。
齊風禾見之,一時面色慘白。
今早之事,猶存于目。
溫王見她面色不好,又輕撫她背。
“初見血腥,是難安矣。吾國中将士,首上戰場,亦多驚懼,寑夜難安。可保家衛國之事終須有人做,多見此,便習矣。”
他言畢,仍見齊風禾面色難看,便言:“妻多憶他們罪過,是否好些?”
齊風禾面無華,眼無神,輕搖首:“家眷無辜。”
刑場上,除卻犯罪者,有不少無辜之人。他們乃犯罪者家眷,不參與販私鹽,私鑄鐵,叛國等事,卻因是犯罪者家眷,而受牽連。
犯罪者受刑,齊風禾無異議,可無辜者受牽連,她不可無動容。
“妻此言差矣。”溫王辯駁,“妻觀罪者,所求為何?”
“金錢,權利。”世界所求,皆逃不過錢權,齊風禾閉眼都可答來。
“妻若有金錢,可分親眷?”
若有金錢,怎可獨吞?總不可她一人享樂,而親眷受苦,于是她毫不猶豫點頭:“分。”
“卿若有權勢,底下之人為讨好卿,可會巴結卿之親眷,行以特權?”
齊風禾似聯想起什麼,張口,艱澀道:“會。”
“如此,罪者犯罪,得權勢,親眷同享,為何罪者有罪,親眷不同擔?”
齊風禾無言。
“罪不牽連,前提是利不同享,若享犯罪得來之利,又怎能不擔其罪?”
“刑場千人,皆同享利,皆同罪矣。”
齊風禾久未言,她低首,望竹簡上字,許久,方道:“那其餘人,又當如何處置?”
現處理的隻有溫國中人,其餘者,皆無恙。
“秋後攻姜國。”
他隻道此句。
至夏方過,他們有一個季度的時間來備戰。
“可……溫國尚有餘力?”
一載前,溫國曾與齊國交戰,雖勝矣,可戰必損,将士方經曆一場大戰,又起,可有餘力再一戰?
溫王不言,低首,過片刻,才道:“吾将頒布新律法,以人頭論軍功,以軍功封爵位。”
齊風禾聽之,咻然睜大眼:“軍功制!”
她驚然而言,目中震驚,望溫王似望什麼稀罕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