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香在無心處。
栖真桶裡泡完,套了衣服快步下樓。
就聽屏風後有人放下書說:“時間更長了。”
栖真很苦惱,這隔三差五發作的燥熱一次比一次厲害。
今日她上一刻還窩在塌邊安靜看書,下一刻就熱得差點滾到地上,神志不清間被人扛上三樓,放進早備好的水桶。
現下栖真在圓台上盤腿端坐問:“若一直控制不了熱流,我後面會怎樣?”
屏風後的人道:“修行者都從捕捉體内最初微弱神識走上修煉之路,像你這般從未刻意修習,卻擁有這般強勁肆意的神識,聞所未聞。”
栖真苦惱:“不快點學會控制它,我早晚會被燒死吧?”
屏風後:“不至于,不好受是肯定的。”
栖真心想也是,常人燒到四十度都有死翹翹的感覺,她天天頂着這種體溫真是比死還難受,歎氣道:“來吧!”
“你繼續。”
栖真收起雜七雜八的心,照太子之前教的手法,右手五指并起微隆在上,左手同樣在下,于丹田前抱守阙姿勢後閉上眼睛。
這是風宿恒教她修煉的第三日了。
三日裡,他就讓她做一件事——打坐。
照風宿恒話說,就是要她做到在絕對靜谧中,想方設法捕捉一抹能被控制的細微神識。不受控制、橫沖直撞的那種不算。
這不就是坐禅嗎?
心無旁骛,報缺守一,有什麼難的?
以前小包子做作業太磨叽,她就拿把戒尺敲書桌:“一個人不專心,什麼事都做不好。你看看你,就二十個字,寫了兩小時!一坐下來要上廁所,上完廁所要吃水果,吃完水果還東摸西摸!你說你這樣不專心以後讀書怎麼辦?這個社會的起跑線是文憑!沒一張重點大學的文憑就混的比别人吃力!可你要考不進重點高中以為進得了985?現在中考淘汰率50%,你進不了重點初中還想考一個好高中?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小學為什麼叫神仙小學?因為人人擠破頭想直升它的初中部,隻要進了這個全市排名第一的初中後面的路才好走!你一年級不把學習習慣養好了,二年級要怎麼辦?給我專心!!”
每次一吼,小包子就白她眼。
有一次吼急了,他哇一聲哭出來:“我同學都說他們以後要留學的……不用高考……等我長大了我也去留學,離你遠遠的,你就不用生氣了。”
記得那晚她什麼反應?
好像揍了小包子一頓,說什麼留學不是從小不用功的借口之類的。
墨色石棺,大紅錦衣,躺着不省人事的孩子,她好想抓住領子把他提起來吼:“你給我起來做功課,寫字要專心知道嗎?專心!”
唉……
“唉……”有人在耳邊歎氣:“你要實在累,就去睡吧。”
栖真一個激靈睜開眼。
面前沒有小包子,沒有戒尺,沒有石棺,有的隻是站在身前面色不善的太子殿下。
風宿恒遞來一塊帕子。
栖真頭痛欲裂,不明所以。
“擦擦。”
栖真接過擦了擦嘴角。
“擦這裡。”
栖真這才發現臉上是濕的,都是淚水,趕忙用衣袖拭淨。
“三天,睡過去五次。”風宿恒道:“每次都說會專心打坐,可你專心了嗎?”
他搖頭,大概覺得栖真朽木不可雕,轉身往樓下走。
栖真起身追去:“殿下。”
風宿恒走得不快,但也不慢,到樓梯口前至少讓他可以說完這句話:“一個人不想做一件事,旁人拿戒尺都沒用,睡覺去吧。”
“等等!”栖真見他真要下樓,情急下攔住,可一對上風宿恒的眼睛,她心裡就暗暗喊糟。
真生氣了啊?
“殿下有話好說,是蘭珍做錯,我保證再不會了。”
“上次你也保證過。”
“上次我沒發誓。”
風宿恒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睡覺是本能,神明都管不着。”
“神明管不着,殿下能管。”
“我要管得好就……”
就差搖他袖子,栖真突然叫道:“師父~~!”
這聲出來又軟又嬌,栖真自己都吓一跳。
呀,她什麼時候要靠賣萌讨饒了?
風宿恒也是一愣,看了面前姑娘半晌。
方才她明明直挺挺坐着,卻在夢中抽泣地停不下來,瞧着着實可憐,讓在旁的他一個頭兩個大。
他是逼人用功不許拒絕的惡人嗎?讓她夢中哭成這樣,其實他就是想知道:“你為何看上去那麼累?”
栖真心裡額一聲,這讓她怎麼答呢?
是宮人端上的菜,但每日駐守太子殿小膳房的是她。
為了讓殿内人吃好,中飯和晚飯分開燒,每頓至少花一個時辰。
她知道這不是她份内事,但太子因為帶她去塔内而受傷,她過意不去,隻能用這種方法暗戳戳表達感激。
等回到香在無心處還要灑掃,畢竟對外的理由是她駐此守靈,總不能讓人見樓裡灰塵滿地。
風宿恒酉時來,讓她打坐到亥時半。等他走人,她還要找書看書至寅時,甚至到天明。
她把自己當海綿,擠到極限,吸收到極限。不是不累,但她自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在乎的人。隻要睜着眼她就能扛,但真地靜心打坐,困意就怎麼都甩不脫。
沒法解釋,栖真也不覺得有必要解釋。畢竟太子花時間來教她,她卻在打瞌睡,這是事實。
栖真認真對上風宿恒的眼:“殿下說的對,一個人不想做一件事,旁人拿戒尺都沒用,蘭珍也有想保護的人。”
興許是她說這話時透出執拗,興許是風宿恒對什麼理由都不敏感,唯獨栖真說的最後一句是他死穴,風宿恒歎了口氣:“繼續吧。”說完回塌上坐。
栖真最快速度跑上樓,拿根縫衣針下來,重回圓台上。
這次她不會再睡着了,世上本沒那麼多善意相助,獲得一份就不要輕易辜負。
…………
轉眼便到“關鍵”那天。
這次戦星流跟着上了皇崖山,太子怎麼把栖真帶上去,自然能用同樣方式帶他去。不同的是兩人身形敏捷,抵達塔門才剛過亥時。
戦星流問:“放心把下面交給她?”
風宿恒回:“上次你看到了,說不定她能做到。”
戦星流:“失敗呢?”
風宿恒:“再被揍一頓的事,值當什麼?”
兩人說着話,手下一點沒停,開了封印進了塔,直奔螺旋通道。
栖真在牆外估摸時間,聽見夜色裡有禽鳥啼鳴三聲便開始爬樹。
這白果樹她來來回回爬了幾次,已經熟門熟路,穩穩坐到樹幹上後從袖袋裡取出碎石,使勁往護神大殿擲去。
那麼遠自然扔不中,石子砸在殿前空地,發出一記清響。
門處守衛早撤了,整片神宮浸在夜色裡,隻有當中的護神大殿還亮着燈。
三顆石子過去,護神大殿門開了,有人從裡面走出來,想去發聲地查看,一擡頭卻見院外樹枝陰影間,有個身影對他招手。
洛塵認出人,吃了一驚,快步來到牆邊,看了看周圍,壓低聲問:“這是做什麼?”
栖真做個讓他出來的手勢,低聲回:“找你。”
“有話白日說!”
“白天我不敢!”
洛塵隻好到宮門處,悄悄閃身出來。
以為沈蘭珍會來宮門口,誰知出來沒瞅到人,往側邊看,那道嬌小的身影正從樹幹上跳下來,就站在樹下等他過去。
宮門口無遮無攔,還有月光相照,真進樹林昏暗無光,唯餘枝桠間漏下點點殘影。洛塵猶豫一瞬,終是過去站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