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砍刀不想多說一個字。
栖真幹完活兒,溜回房淨手,從窗縫裡又觀察外面一會兒,見四周一切太平,這才放心去睡。
正值她呼吸綿長、進入夢鄉之際,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出現在她适才蹲過的馬車旁。
隔日一早,九部相們在大堂用早膳,就聽外面喧嘩陣陣,闌珊小神官來報,說馬廄那邊出事了。
洛塵自然要去看一眼,風宿恒也置筷說了句同去,就帶着戦星流緊随其後。
這三位一走,九部像們坐不住了,一骨碌跟去。及至後院,就見驿臣、夥夫和馬夫們圍了一圈,眼見尊駕前來,紛紛讓道。
洛塵見馬廄旁跪了兩個小神官,正匍匐于地念念有詞,連呼神明顯靈。而衆人目之所及,神官虔誠跪拜之物,竟是地上兩行大字。
說是字,實乃樹葉拼接而成,瞧上去挺工整,不僅好認,字體還自帶一股風流。
第一行四字:
“爾 等龜速”
第二行:
“神明不喜”
洛塵蹲身用手去拂,誰知樹葉紋絲不動,仍然維持原形。
戦星流在邊上吹了聲口哨:“這是神明顯靈了,嫌我們走太慢了吧?”
洛塵對衆人平靜道:“既然如此,用完膳趕緊出發吧。”
衆人議論紛紛各自散去,馬廄邊再無旁人,洛塵擡手施個堪輿咒,果見葉片上出現法術痕迹,擡頭責問道:“為何弄出這些來?”
風宿恒被抓包,也不以為杵,笑着低聲道:“還是皇兄厲害,一眼看穿是我搞的把戲。我這不擔心母後神識有異,想早日去往海上嘛。”
洛塵起身拍手上的灰,斥道:“怎可事事扯了神明做幌子?就你胡鬧。”
風宿恒搭上他肩:“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那晚地牢相見後,兄弟倆一路決口不提前事。這幾日并辔而行談天說地,彼此間怪異的氣氛倒是淡去不少。
洛塵不喜與人觸碰,但不知是否心中抱歉,對風宿恒哥倆好的舉動倒也表現寬容,見他又來搭肩,自随他去。
栖真随九部相像們回到大堂,推說吃飽了,靜思不語。
怎麼回事?
昨晚離開時地上明明沒有字的,難道真地是神明聽到了她的心聲,顯靈了?
栖真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笑意卻收不住。
管他哪來的字,出現得真及時啊,真是天助我也!
可她高興的太早了。
衆人用完膳到驿站門口,準備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
栖真瞪着下人拉來兩輛馬車,有點傻眼。從馬廄繞到門口這點路,怎麼也該散架了吧?還是她螺絲擰得不夠松?
柳絮回見栖真卡在那兒不動,就問:“不上車?”
栖真拉住她:“再等等。”
這一等,其他人都上車了,就她倆還杵在門口。
戦星流最後一個出來,啃着肉包子,路過笑道:“沈部像愣着做什麼?上車啊。”
栖真見衆人從車裡探頭,奇怪地往她這邊望,隻好戰戰兢兢地登車,還不忘用力踩了底闆兩腳,發現車身穩穩當當的,一點異聲都無。
奇了怪了!
一上午,栖真在車裡如坐針氈,總覺得下一秒這車要塌。
想不明白啊,昨晚明明把車轅上的螺絲全擰松了,不用等人上去,車架必散,她就可借機提出騎馬的方案。如今這情況…要是早不塌晚不塌,走到一半的時候車塌了,會傷着人的,不造孽嗎?
栖真一路忐忑,甚至冒出個不如坦白從寬的念頭來。悄悄告訴太子,他能不能偷偷幫她解決這事呢?
好不容易等到休息,隊伍歇停,駐在林間。她下來繞車看了幾圈也沒瞧出個名堂來,倒是被不知所謂的柳絮回拉去溪邊淨手。
洛塵聽到四位姑娘也往溪邊來,擰幹帕子正要回避。忽聽林中發出大響,震林驚鳥,把所有人吓一跳,大家回身一看,傻眼了。
原本完好的兩輛馬車,不知為何斷了車轅,車身重重砸在地上,車頭至車尾從中斷開,裂成了兩半。
四駒受驚,拖着系有一截殘壁的馬缰竄出老遠,虧得風宿恒和戦星流反應神速,幾個起落躍上馬背才堪堪制住。
洛塵快步上前,見他們駕馬返回,便話裡有話地問:“怎麼回事?”
風宿恒拽着辔頭,一手安撫馬,一臉無辜道:“神明又顯靈了,大概大神想讓四位部像也騎馬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周圍的侍從和神官們皆從震驚中回神,跪地不起,對着兩輛慘不忍睹的車子拜了又拜。
洛塵無語,而四位姑娘圍着殘骸,表情也是精彩紛呈。
栖真終于回神,這…太明顯了好嘛。
誰啊?
昨晚悄悄把釘子給擰了回去,留下八個大字,又趁車中無人之際,将之劈成兩半,隻推說神明旨意,就為了讓她們不得不改為騎馬。
是聖誕老人嗎?她尚未坦白從寬,他就用另一種更詭異,不,更合理的方式,幫她把問題給解決了?
栖真楞楞的,将視線投向邊上安撫驚馬的太子,耳聽他對山遙吩咐牽馬去河邊飽飲壓驚。
栖真抿了抿唇,她隻在昨晚露出行迹,那都幾更天了?明明看着周圍客房熄火許久才動的手,要說有人幫忙善後,總不見得半夜上茅廁正好撞見的?
那就隻有一種解釋——這人應該是時時刻刻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想到這裡,栖真隻覺渾身雞皮疙瘩竄起。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如此上心,要麼是戀人,要麼是敵人。
戀人不可能!人家姻緣天注定,早就是個絕緣體。
那麼有沒有可能,他把她當敵人?
會不會這男人洞若觀火,從沒信過她編的三皇子一事,縱使殷勤幫忙,花心思教她,其實卻是另有所圖?
可這人圖什麼呢?
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紀錄片,抓到外星人在秘密基地解剖雲雲,莫非、莫非他早已洞察她最大的秘密,知道她是借屍還魂,也想對待外星人一樣,逮着她做點研究什麼的?
想得太投入了,表情都現出幾分詭異。當小神官闌珊得了令,到面前問她會否騎馬時,連叫三遍沈部像,栖真都無反應,最後還是柳絮回拉她袖子才回神。
闌珊問:“車子沒法坐了,四位部像可否改騎行?”
三個點頭,一個搖頭。
搖頭的慕容煙月說:“我不會。”
常璐道:“不難,我教你。”
闌珊禀了主子,洛塵便命人備鞍,把自己、太子、山遙和賴俊青的坐騎允給四位部像,他們則換騎安撫下來的驚馬。闌珊勸說不如把這四匹換給随從,被洛塵婉拒。
常璐一面教慕容,一面和她并駕而行。半個時辰後慕容逐漸掌握要領,不願整支隊伍緩行遷就,便讓轉告領頭者,可以上點速度。
至此,栖真終于一腳油門下去,騎出了她想要的馬力。
第二天的時候,栖真留了點心,休息時别人都下馬,唯獨慕容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端坐馬上不敢稍動。栖真上前問:“下來休息一下嗎?”
慕容煙月搖頭。
湊近了才發現馬鞍上有血迹,栖真勸道:“你的傷得好好看看,我先扶你下來?”
慕容煙月大腿内側磨破了皮,不想拖後腿才一路忍着,這下也就不瞞了,在栖真的摻扶下小心下馬。
回頭一看,鞍上居然有血,頓時又羞又窘,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栖真一手扶她,一手将馬牽到陰影處,讓慕容靠着樹幹坐,自己掏出帕子将鞍上血迹全數擦去,再去河邊清洗。
就聽背後有人問:“這是怎麼了?”
栖真回頭,見戦星流提着水囊前來蓄水,看到水中暈開的血迹。栖真便告知緣由,戦星流道:“怎麼不早說?首次騎馬,兩天下來是要吃苦頭的。”說着轉身找人去。
按理說無非兩個選擇:重新找馬車,或找人帶慕容煙月共乘一騎。
風宿恒問戦星流:“你帶?”
戦星流連連擺手:“換别的姑娘都成,這個我可不敢。”
風宿恒問洛塵:“皇兄帶她騎?”
洛塵理都不想理他。
不出意外的話,慕容可是未來太子妃!腹背相貼、抱人滿懷的事,除了太子能做,誰敢上手?
風宿恒歎氣,過去慕容面前蹲下,說:“慕容部像,委屈你了。”
自從太子回宮,兩人至今沒有交集,乍然靠近,慕容煙月臉更紅了,垂首輕輕嗯了一聲。
常璐看看風宿恒,又看看慕容,一把将杵在邊上的柳絮回拉走了。
柳絮回也是個傻的,到了河邊甩開她問:“做什麼呢?”
常璐兇她:“好不容易兩人說上話,你别湊熱鬧。”
柳絮回跺腳,對一直在河邊的栖真告狀:“姐姐看她,非把我拉走!”
栖真收回目光,笑了笑,繼續洗那塊已經洗得很幹淨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