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看着一桌飯菜食不下咽。
她确實吃不下加鹽的大容佳肴,但此刻不是因為口味問題,而是因為心情。
想不明白了,她隻是帶小包子去煙冷爐香園看個蛋,結果怎麼順個“爹”回來?
半天時間,經曆了撕心裂肺、一波三折、峰回路轉,如今安坐太子殿内,她都回不了神。
出了護神大殿風宿恒就放開她,抱着小包子輕聲道了句先回太子殿。之後兩人并肩,一路無言。
回來後将孩子安置寝殿,到外間,他開口說的第二句話,用膳。
是到午膳時間了,太子也沒說錯。于是此時此刻就變成兩人對坐,吃得沉默。
栖真數次想開口,又數次咽下,勉為其難喝口湯,發現味道出奇得好——居然沒放鹽。
什麼時候太子殿的膳食也不放鹽了?
一碗熱湯下肚,神魂歸位,像給僵住的腦子加了油,終于跑起來。
沒想過今天能全須全尾走出護神大殿,更沒想過她都要離開了,還能被太子滿嘴跑火車地救上一回。
至于那塊神奇的石頭為什麼會連放兩次煙花…栖真都想捂臉…為什麼啊,到底是為什麼?
既然煉魂鼎驗出她是小包子生母,說明沒有年久失修,可她又是全世界最清楚風宿恒不是小包子生父的人,煉魂鼎居然給出同樣結論,那這鼎到底靈是不靈呢?
可問題是,這事根本說不通!
既然煉魂鼎當時已經把她驗出來了,就證明煉魂鼎是靈驗的,風宿恒又為何挺身而出?他絕壁知道他不是小包子的生父!
栖真瞄了眼對面進食的人。
似乎隻有一種解釋——第二次驗證時,太子在鼎或黑曜石上動了手腳,以此騙了所有人。
當初他在神明大宮不過輕拍煉魂鼎,上古神器就乖乖跟他走,所以他在鼎上動手腳,似乎并非難事。
可風宿恒既然能動手腳,為何不索性讓她重驗一次,然後直接給她判否呢?
這樣的話,都無需撒下彌天大謊,将他自己搭進去吧?
大容皇室到底不比别的皇庭,沒有三宮六院。他一表态,以後還怎麼娶别人?有朝一日找到他那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他又要怎麼辦?
栖真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
垂眼,喝湯。
第二碗熱湯下肚,她驟然想到,第一回被判是,總不至于是風宿恒動手腳吧?那麼現在在他心中,是和别人一樣認定她是小包子生母,還是堅信她并不是呢?他若壓根不認為煉魂鼎驗出為真,又怎麼會去動手腳呢?
所以他現下肯定認定了,是她生的小包子。
第二碗湯喝完,栖真覺得她鑽牛角尖裡去了。
再次把這些想法推翻,因為這也說不通。
風宿恒若認定小包子是她親生,那她之後很可能當堂招出生父,當時她都沒開口呢,他便立馬下場認領。如果之後真地冒出一個生父,他豈不是當了冤大頭?
太子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栖真想得頭都大了。
此間頭痛欲裂的何止栖真一個,風宿恒更甚!
護神大殿一出戲演得好,蒙住所有人,唯獨他心裡清楚,這是他當時唯一出路。
因為是他,把沈蘭珍的血給換了。
事情是這樣的:一開始聽賴俊傑攀咬,他隻覺滑天下之大稽,誰知沈蘭珍一聽驗親,就悄悄緊張。
風宿恒自認還是知道些沈蘭珍脾性的,這姑娘大風大浪面不改色,不過驗個親,何必緊張?
莫非她擔心驗出什麼?
會驗出什麼他不知道,但比起探究所謂的“真相”,他更不願見她緊張為難,不願她跪在咄咄逼人的大庭上獨自承受,所以他心裡一動,隻覺要護便護到底,無論她擔心什麼都不重要。有他在,總能保她無虞。
所以他主動要求幫忙取血,眨眼間,用自己的血換了她的。
自信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直到黑曜石上煙花絢爛,狠狠打他臉。
風宿恒活到現在,從來沒有這種震得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時刻。
老天爺在開玩笑嗎?還是煉魂鼎壞了?它怎麼可能判是?
即使這孩子真是大容三殿下轉世,也不可能判是啊!
原本他還想聽聽沈蘭珍對這個結果怎麼說,沒想到她都沒開口呢,大神官就定罪,急着把人拖出去杖殺。
再不站出來,難道眼睜睜看她遭此一劫?
所以,他之所以在衆人面前信誓旦旦,不過因為前後兩次驗的,都是他的血!
真是搬石頭砸自己腳,結果砸出個驚天動地。
心懷這一隐秘,風宿恒一路頭痛欲裂。
他深知大鼎不可能出錯,那煉魂鼎怎會判他是生父?他連女人都沒碰過,這世上怎會有他的子嗣?
可要說他和那孩子沒關系,當初皇崖塔初見他便覺得熟眼,如今連在一起想,更是詭異莫名。
适才回來路上他對凡心左看右看,那額頭、眼形、鼻子,怎麼看怎麼像他。
所以,凡心和他到底什麼關系?
更可笑的是,由于他的恻隐,沈蘭珍根本沒驗成。所以現在他也沒法說清,她和孩子到底什麼關系。
牛皮吹出去了,他不可能再拉她去驗一次。而爐香園裡,凡心的确喊她娘親。
若她真是孩子的娘親,那就必然有個真正的父親……想到這裡,風宿恒舉筷的手一凝。
有個真正的父親……
擱筷舀湯,熱湯下肚,潤了幹澀的喉嚨。風宿恒把思緒拉回,不願朝那個方向想下去了。
擡頭看眼對面,見沈蘭珍垂眼喝湯,倒還平靜。
風宿恒心裡越發不平。
沈蘭珍不清楚換血真相,所以現在她應該以為第一次驗出來的結果就是真的。
她如果不是孩子生母,為何不否認呢?如今關起門,可隻有他們兩個人。
一頓飯吃完,等人撤膳,伺候淨手,奉上熱茶。風宿恒才坐在桌邊打破沉寂,說了出護神大殿後的第三句話。
“蘭珍,現下所有人都認定我們是孩子雙親,你覺得接下去怎麼辦好?”
栖真在熱茶袅袅中擡眼,默默為風宿恒喝彩。
這口風探得相當有水平!
隻說客觀事實,決口不提自己想法,還問她怎麼辦。
栖真發自肺腑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但并不覺得跟風宿恒坦白從寬是個好主意。
不敢對别人道明,是因為她無法自證穿越;對着風宿恒,則是因為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