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宿恒撩簾,把昏睡的小包子從車裡抱出來,遞給山遙:“帶回太子殿,等我回來。”
又回身拉住急着跟下車的栖真:“孤親自看着你。你試啊!”
沒等栖真抗議,地上長劍即出,風宿恒抓着她登劍而去。
徒留抱着孩子的山遙,在宮門口目瞪口呆。
再次招呼都不打,頃刻間被人拉到百米高空,對栖真這樣對禦劍完全沒有概念的普通人來說真是堪比酷刑。
瞄一眼腳下,她再怎麼佯裝鎮定都眼冒金星:“拉我做什麼?要到哪裡去?放我下去!”
高空風聲獵獵,把聲音吹散。栖真生怕人聽不見,張口大喊。怎奈風宿恒目視前方,似在尋路,一眼都吝啬給她。
栖真氣他漠視,用力掙紮,可她越掙風宿恒拽得越緊。
什麼鐵箍般的力量?栖真瞪一眼他拽着她的手。
可就這一眼讓栖真愣住了。
風宿恒的手背又紅又腫,肉眼可見像是掌骨都斷了一根,着實傷得不輕。
怎麼會這樣呢?栖真這才想起,之前情急之中好像狠狠給了他一棍,沒想到竟然傷他至此。
這人不是會那種很厲害的療愈術嗎?回來路上有的是時間,他為何不給自己治治?
栖真急道:“你的手,先治一下啊。”
可随便她怎麼喊,風宿恒就是不理。
栖真想跺腳,怎奈百米高空不敢過分。為小包子往下跳是本能,沒事别作死也是本能。隻好閉眼,權當腳下飛掠的河山不存在。
徹骨寒意和高速飛行襲來的風将人從裡到外凍透。栖真狠狠想,你疼你的,我凍我的!我特麼再跟你說一句話,我就是豬!
可扛了半晌,實在太凍人了……
到底要飛多久啊?栖真吸溜鼻子,盡量摒除雜念,想辦法探索體内火苗。
極限環境下确實容易催生潛力,這次她又如冰海孤舟時一樣,在快凍死前抓住那叢火苗,慢慢在體内走了個周天。
這便想起和風宿恒去神明大宮時兩人一路互相扶持,更襯得現下互生怨怼的境遇,着實讓人心寒。
栖真不服氣。心想人啊,果然還是要靠自己!有實力,哪個世界都動不了你。沒實力,阿貓阿狗都欺負你!
可無論她怎麼怨怼,再睜眼時楞楞盯着風宿恒的傷手,終究眼眶一紅。
這時風中傳來風宿恒的聲音,字字清晰。
“你我相識時間不長,但也算有過同生共死。或許在你眼中我并不如何重要,可我也不想始終被人诓騙。若你不知從何說起,我問,你答。還望這次不要騙我。”
冷戰多時終得開口,可風宿恒雖在說話,并不将臉轉回。也不知他真要一門心思看清前路,還是隻有不看她,才能順利說點心裡話。
栖真道:“好。”
風宿恒問了第一個問題,“凡心是你親子?”
栖真不再否認:“是。”
風宿恒點了點頭,似乎對答案并不意外。再問一遍,不過想聽她親口承認而已。
“你跳城牆、跪太子殿、做吃食,皆因存了利用我的心。為的是讓我從皇崖塔把他救出,是也不是?”
利用……
好刺耳的字眼啊。
可他哪裡說錯?
栖真看着風宿恒挺直的背影,承認道:“我上不去皇崖塔,不得不找皇族幫忙救人。”
不用問了。什麼皇後托夢之類的話,自然也全部是她胡扯。風宿恒如鲠在喉:“凡心生父是誰?”
“不在了。”
“已故?”
“嗯。”
“什麼人?”
“無名之輩。”栖真有猶豫,為難道:“别的蘭珍不隐瞞,這個…殿下還是别問了。”
風宿恒聽她答得保留,怕裡面有不為外人道的隐情。
煉魂鼎判他為凡心生父,照理說他并非沒有立場追根問底。可風宿恒清楚,沈蘭珍也好,凡心也罷,他之于他們的的确确是不相幹的陌生人。
而他作為男子,對女子私事刨根問底于禮不合。秉持這般念頭,“生父是誰”這個問題他雖然發瘋般想知道,卻也發瘋般阻止自己繼續深挖,。隻是轉而問道:“為何要離宮?”
“大廈将傾,安有完卵!”栖真直言:“那人曾說煉魂鼎鎮守海上,可保大容結界常年不破。如今殿下取回,隻怕結界快保不住了吧?”
“結界消失,作為進過神明大宮的人會被問責……你在擔心這個?”
栖真承認:“蘭珍人微言輕,百口莫辯。”
風宿恒冷笑:“不走,旁人未必疑你頭上,一逃才叫此地無銀。況且真出事,但凡相疑,第一個被問責的也該是我。”
栖真心道,是啊,作為唯二去過神明大宮的人,屆時我說實話還是裝傻?說實話是出賣你!裝傻,你是太子,别人動不得你,我是什麼下場卻不好說了。
她憋着口氣:“殿下,以後但凡行詭秘之事,先把不相幹的人敲暈。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并不适合讓每個人都知道,也并非每個人都願意莫名其妙成為共犯。”
風宿恒戳破她:“沒經此事你就不走了?你原本就打算直接出大容的。”
栖真驚訝。
風宿恒像背後長了眼睛,知她不明所以,解答道:“你曾問星流,外面怎生模樣。”
栖真簡直錯愕:“憑這一句,殿下就斷定我想離開大容?”
風宿恒淡淡道:“你說你不是安于宮室的性子,更受不了忠誠契的約束,要是有得選你更想出去。你還說等回皇城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你的獨木橋,早晚和我沒交集。以前當你隻是一說,現在想來你真就這般打算,救出凡心就走,是嗎?”
栖真不想再騙,自是承認。
“你清楚。”風宿恒冷哼:“身為九部像一門心思想出結界,等同叛國。”
這話太子講來有點操蛋,畢竟一門心思出大容的他排第二沒人排第一,可他身份擺在那兒,真要治她罪,她根本毫無抗辯餘地。
“所以殿下要拿我回去問審?”
“誰要審你!”風宿恒不屑:“我隻要原因,一個讓你舍棄身份、舍棄家業、舍棄大容的原因。”
栖真再次被他敏銳的洞察力驚到了,心中五味陳雜,躊躇片刻道:“我有心願未了才出此下策,但凡有選擇我一點不想騙您,但那個原因……我不能說。”
心難受地攪緊,她捂着心口緩了緩,再次誠懇道:“殿下,我是騙了您,我說不出什麼讓您寬恕的話。可是…真地很對不起。”
風宿恒聲音冰涼:“重來一次,你還騙嗎?”
栖真吞咽。
騙他,設計他,她是愧疚,可那又怎樣?命運給她選擇了嗎?
在她心中,小包子從來就不是選擇,而是她的命!
風宿恒明白了。
給她機會表态,她以沉默作答……所以這一切并非是她一時興起。
這女人在相遇首日就給他下套,即便之後得他諸多相扶,即便被戳穿真相後誠懇道歉,可若時間能夠倒回,一切得以重來,她仍會如此,沒有什麼可以動搖她的決定。
行!不就是互相利用嗎?
風宿恒無聲痛笑,再開口時聲音已然波瀾不興,大有無謂之态:“不用道歉,原就萍水相逢。你是猜不透的謎,可說到底,和我并無幹系。”
大動幹戈又輕輕落下,此話當真風吹黃沙不留痕,毫無執念了。
天色已暗,天際泛着靜谧詭異的紅,雲中印出殘月的糊影,黯淡的光線漏出來,九天之上寂冷如霜。
栖真心下念着這句“确無幹系”,望向紅雲深處。昨日淫雨已逝,今天霧霭漸遠,月缺殘照,也在雲後歎息。
聽背後再無聲音……風宿恒落寞地想,就這樣吧!他在她心中,不過就是“這麼點破事”。
目視天際那抹殘月,他自嘲一笑,第一次覺得高空稀薄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禦劍已愈一個時辰,前方可聞東海浪濤。而腳下百丈,已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錦馳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