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煌帶人回來時,鐘雄正給懷裡的女子喂米湯。
“封城了。”倪煌下馬禀道:“城外半個鬼影都沒有,看來有人通風報信。”
鐘雄眼皮沒擡,擦幹流下來的湯汁。倪煌瞥了眼邊上端碗的袁博,後者耽着憂色,對他搖了搖頭。
兩天了,一點喂不進去,讓他們一群大男人幹着急。
那日鐘雄把人從林子裡抱出來,倪煌和袁博以為他氣急之下把人辦了,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鐘雄招軍醫灌藥,到晚上也沒把沈蘭珍的體溫降下去,人始終昏沉。鐘雄隻好死馬當活馬醫,又抱去問大神官。
大神官這次到不抗拒,看過後隻說治不了。
“發個高熱都治不了?”鐘雄語氣不善。
“是高熱嗎?”大神官輕蔑道:“你看不出來?”
“燙成這樣,怎不是高熱?”
大神官冷笑:“她體内神識造成的。”
“神識?”鐘雄震驚:“她怎會有神識?”
大神官頗有大仇得報的快意:“百川安容于瓿瓶?她體内之威不容小觑,又全然不善控制,活該,活該啊!”
整個大容會法術的隻有四個人,怎麼可能出現第五個神識擁有者?
若有,便隻有一種解釋。
沈蘭珍絕不是大容人!
到底沒冤枉她,這女子就是混在大容的奸細。
“惡人自有惡報,天意!”大神官暢懷大笑。
軍醫束手無策,大神官更别指望,鐘雄隻好抱着炭火似的女子繼續行軍。
此地離金光萬丈城不遠,聽完倪煌探回的消息,鐘雄道:“等!殿下或世子總會回來一個,嘉和帝鎮守中樞,我們不能貿然攻城。”
倪煌撓頭:“我遠遠瞧見萬丈城的城門口吊了個人,瞧身形,是個小孩。”
“小孩?是死是活?”
“一動不動,誰知道呢。”
袁博皺眉:“城裡搞什麼幺蛾子?城牆上吊人,要麼震懾,要麼威脅。一個小孩,對我們有什麼震懾,什麼威脅?”
“管他娘的。” 鐘雄隻管頭痛懷裡人,小娘們要是真地砸他手裡,他怎麼向殿下交代?
臨軍在城外山頭駐紮。站在山頂眺望前方俯卧的金光萬丈城,夕陽西下,倦鳥歸巢,鋪就滿城金黃。
“是那裡吧?”倪煌指着城内的皇崖山:“瞧,上面有座塔。”
袁博手搭涼棚,遠眺道:“等拿下這處,殿下也算得償所願。”
倪煌扯着手裡草莖,舊話重提:“你真的相信,殿下願望可以成真?”
“一開始誰當真呢?”袁博笑道:“可挺不住這麼多年他還堅定不移,久而久之我也覺得就是這樣吧,你看當初殿下說大荒流以東還藏着一個不知名的國家時,誰信?可後來…對吧!”
倪煌也哼笑:“是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跟着一個整日異想天開的小主子。”
袁博對着金光萬丈城一揮掌,豪情萬丈道:“征服了半個中土。”
“就咱們幾個……”倪煌指了指現場三人:“靠一支五百人的軍隊,幾年來開疆拓土,一路拿下付春、胥敖、燃伢……現在又加大容。想想,真他娘在做夢!不是殿下智取,怎麼可能?”
“沒有五百。”靠在一邊山石上眺望皇崖塔的鐘雄冷冷道:“折了。”
倪煌和袁博轉頭看他。
他們的兵從來不是朝廷征召,也不在兵部名冊上,那是隻屬世子的私兵,損失一個少一個。這次一下去了三分之一,誰不心痛難當!
倪煌想到上風道一戰,笑意盡斂,嘀咕道:“陰溝裡翻船。”
提起這茬大家都不好受,袁博清嗓,大膽道:“沒第一時間把罪魁禍首捏死,我還挺佩服将軍您。”
“交給殿下吧!”鐘雄白他一眼:“等他回來,會輕易放過那小娘們?”
“唉,你說……”袁博想到什麼,還未脫口,自己到先否了:“……不可能。”
倪煌用手肘頂頂他:“啥?”
袁博道:“剛想說,殿下會不會看上這姑娘了?”
山頂靜了一瞬,三人異口同聲:“不可能。”
倪煌一抽袁博後背:“你第一天認識殿下啊?”
袁博撓頭:“我亂說的,不沒見他對女人上過心嘛?接到命令時我都怕自己聽錯。”
鐘雄也過來一掌抽他背上:“殿下心心念念那麼多年,還能看上個凡夫俗子?想什麼呢你。”
“也是,要能将就,這些年殿下也不用搞出那麼多事。”袁博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不過這小娘們也挺不凡的,看着人小小的,鬼點子不少。希望她能挺到殿下回來,可我怎麼瞧着要崩?”
“将軍!”有小兵一路竄上山頭,急道:“那女的不見了!”
三人驚,幾步跨下山峰,速回駐紮地。見樹下墊地的鋪蓋還在,原本躺在上面“瞧着要崩”的人卻不見蹤影。
士兵指着那處:“剛才還在,一直沒醒,後來、後來就不見了。”
媽蛋!鐘雄臉霎時沉得比鍋底還黑。
………
栖真等待體内又一波灼人的滾燙過去,跌跌撞撞往前跑。
山上樹林濃密,她掩在樹叢裡,沿下山方向潛了一路,臨軍隻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追來,但她管不了了。
在一片灼燒中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城牆上吊着一個小孩時,她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栖真萬分希望自己多疑,畢竟名義上,小包子是太子之子,說什麼都不可能被吊在城牆上。
但…萬一呢?
就像她不明白,為何大神官莫名其妙就認定她是大容叛徒一樣,所以,萬一呢?
栖真心砰砰跳,不詳的預感壓得她步履維艱。
不能等,她必須去看一眼。
這個山頭離金光萬丈城不遠,當初他們出城就是從山下官道過,她還記得地形和方向,循着日落反向往東去便是城門。
腦中紛亂,栖真下到半山腰,忽聽近處有人喚:“沈将軍!”
栖真回頭,發現大石後閃出一道人影,竟是之前成功逃脫的尚可薪。
尚可薪确認自己沒看錯,大步到近前,激動道:“真的是你?你也逃出來了?”
栖真見是他也萬分驚喜,回頭瞅一眼,尚不見追兵蹤影,忙帶他繼續往山下奔,一面跑一面問:“你進城了嗎?”
尚可薪跟随道:“萬丈城封了,我上城門口叫了兩回,城門就是不開,回話的人都沒……不知城裡什麼情況。我隻好折返,看能不能先救你。”
栖真急道:“看到城牆上吊着的孩子嗎?”
“是有一個。”
“什麼人?”
“六七歲模樣,穿着不似平民,捆了幾道吊在牆上,奄奄一息在喊娘。”
栖真眼前一黑,二話不說加速往山下去。
尚可薪隻好亦步亦趨:“我們去哪兒?”
“救人!”
聽她又喘又抖,全無之前指揮若定的模樣,尚可薪也緊張起來,“救孩子?”
“對!”
她是大容九部像,聖上親封的将軍,太子兒子的親娘!她沒做過一件對不起大容的事,他們憑什麼把小包子吊起來?
她要回去解釋。
她必須去救小包子。
體内灼燙更甚,卻給栖真無窮動力,跑得差點連尚可薪都追不上。
終至山腳,城門口大片開闊平原近在眼前。
“回來!”此時身後嘶吼,嗖嗖數聲風馳電閃,利箭威懾般擦肩而過。
“站住,再跑箭下不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