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聽見女人聲音,稍微放下點心,索性推門出去。
就見一中年婦人帶着個背了行囊的小丫頭走在前面,後面四個夥計擡了頂青衣小轎,正往這邊來。
婦人和丫頭手裡都提着燈籠,見棚屋裡出來人,老遠便招呼:“打擾打擾!借個地兒,在這裡歇歇腳。”
地方本就不是她的,沒道理她來得,别人來不得。栖真客氣道:“我暫時落腳,你們自便。”
婦人到了近前,瞧着慈眉善目,對栖真笑道:“不打擾姑娘休息,咱們借屋前一塊空地弄點吃食,明兒一早就走。”
說着讓夥計将轎子落到邊上,指揮人挖坑生火,洗鍋燒湯,不一會兒便有香氣撲鼻。
說不打擾,還真沒人進來小破屋。栖真自個兒待裡面,怎奈外面陣陣飄香,勾的她五髒廟唱山歌。
婦人來敲門:“煮得多,姑娘不嫌棄,一起出來吃點?”
見她出來,又笑着招呼:“這邊坐,喝碗雞湯去去寒。”說着端來一隻大碗。
餓到這地步也客氣不起來,栖真坐到大石上道聲謝便開動。沒想到野間倉促燒就的雞湯,入口居然極鮮美。
栖真喝完咂摸一下,絕不是她餓出濾鏡,米其林三星也不過如此吧!
她端碗發愣,想起最近吃到如此驚豔的食物,還是在錦馳鎮的沙灘上,烤魚加魚骨讓她終身難忘。
又一想,這湯裡沒放鹽?
難道五年裡大容的鹽都和以前不同了?
回神時手裡換了個碗,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外加葷素小菜在飯上碼得整齊,婦人道:“謝謝姑娘讓我們落腳,嘗嘗這個,都是咱們東家手藝。”
又喝湯又吃飯的,栖真過意不去。
婦人讓她别客氣,态度随意又熱情,從鍋裡舀湯,一面分給夥計,一面和她搭腔:“咱們東家是城裡姚記飯莊的老闆,小姐去隔壁鎮上探親,回來耽擱了,才在這裡停一晚。”
栖真看眼不遠處青衣小轎,靜靜置在空地,不見人出來,也不聞聲音,不知她家小姐怕生還是怎麼的,好心道:“屋裡有土炕,找個幹淨褂子鋪一鋪,可以将就一晚。”
婦人也看眼小轎,笑道:“不礙事,我家小姐喜歡在轎裡睡。”
栖真笑,莫非是個小孩兒?成年人這麼坐一晚不憋悶嗎?壓低聲音問:“她不吃點東西?”
婦人也跟着低聲:“吃過了,胃口小,吃不了多少。”說着端碗湊近:“姑娘哪兒來,怎會半夜隻身在此?”
人家熱心腸,解她燃眉,栖真也不好拒人千裡,況且此刻她得償所願,吃飽喝足,便有閑心,咽下一口飯菜,輕聲道:“遇人不淑,家破人亡,不提也罷。”
肉從筷子上掉下來,婦人重新夾起:“要往何處去?”
栖真低頭歎氣:“有仇報仇,四海為家。”
婦人也不知在猶豫什麼,最終抵不過好奇,問道:“姑娘找到仇家了?”
栖真點頭:“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旁邊坐着吃飯的小丫頭停筷,啊一聲,看看周圍。栖真笑道:“小妹妹别怕,開玩笑呢,哪有那麼好的事?”
沒想到那小丫頭怯生生問:“真遇上了…怎麼報仇?”
怎麼報仇?
栖真有一瞬迷茫。
她不過是枚倒黴棋子,恰好成了棋局中的炮灰。真遇上又怎樣?質問他為何騙她?或者在他心窩戳個洞,報殺戮之仇?
打得過嗎?他幹掉她不過動動手指!
那待怎樣?謝謝他幫她養兒子?
栖真望向星空,婦人和小丫頭瞧她神情,不約而同瞥了眼不遠處的青衣小轎。
栖真并無察覺,低頭吃飯,細嚼慢咽,完畢才道:“惡人自有惡報,老天爺開眼的。”
屋門口一時無話,隻餘篝火噼啪。栖真吃完再次道謝,也再次确認他們不想入屋,才掩門回室内,靠着土炕靜坐。
許是夜深,外間再無人聲,篝火一直未滅。栖真看着窗外透進火光,着實暖心。
寂寂深夜,山林荒屋,她還有東西吃,有人陪,還有火光。
太幸運了!
知足了。
隔日醒來推門一看,外面空曠沒有人影。篝火餘燼還在冒着絲絲白煙,想來那些人離去不久。
栖真莞爾。這些人素質挺高,來得紅火,去得靜悄。
篝火邊,空地上,有個藍色布包。栖真彎腰拾起,猜是他們不小心拉下的,可四周沒有半個人影,上哪兒去還人家呢?
躊躇間,布包裡落下一張紙條,栖真撿起一看,上書:山野相遇,即是有緣。明日霜降,見姑娘衣衫單薄,特留我家小姐衣衫一套,還望不嫌蔽舊。自珍重!
栖真進屋,在炕上打開布包,見是一套淡黃裙衫,質地不見多好,勝在保暖,另配亵衣鞋襪俱全。
說是舊的,看着一點不像。除此外還有水囊、蠟燭、火石和單獨用小包包裹的十幾個白花花的大包子。
這也太周到了吧!
栖真心頭暖流湧過。她沒出什麼力,平白無故得來一頓吃食不說,還拿人家諸多東西,實在過意不去。當即出門,朝着人來的方向雙手合十拜了拜,心中祝福,感激不盡。
壞人到處有,到底好人多!
因着陌生人的善舉,栖真一日裡心情都不錯。那衣服她舍不得穿,直到約定的前一晚,日近黃昏,她帶着包了衣服的布包,找到一處水潭。
這地位于林間深處,一日沒見生人出沒,想必安全。此時夕陽柔和,又不至于天色全暗看不清。她左右張望半晌,快速脫了早已污濁不堪的粗布衫,走入潭中。
潭水不深,清澈見底。她做好野水凍人的準備,誰知觸膚微溫,下得水去,竟很是寫意。
栖真啧啧稱奇,心想,難道還是個溫泉不成?
繞潭一圈,沒發現何處地熱,能讓水溫如此适宜,最後想到,該是白日暴曬才成就這處“僞溫泉”。
栖真慶幸,靠在譚邊長出一口氣。
這是黴運到頭,時來運轉了吧。她泡着泉,遙望樹間晚霞,見天際紅紫相應,燦爛纏綿,好一幅溫柔氣象。
待起身擦幹,換上新衣,栖真不禁笑出聲。
那轎中小姐竟和她同高不成?衣裙如此合身,仿若量身定做——可要她這身量窩在小轎中一晚,第二日還不知怎麼腰酸背痛。
栖真洗漱幹淨,煥然一新,心情美妙,便覺山間鳥鳴、風拂樹梢聲齊齊湧來。回去路上還在想,果然心情決定一切!泡澡時周遭靜寂,鳥鳴皆無,怎麼洗完澡卻像忽然入了世,整個世界聲音齊放,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