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又跟小包子看了幾次除祟現場,祠堂除怨靈的,村中屠還魂的,甚至荒野遇到一群綠林鬼,都被小包子整饬得幹幹淨淨。
他私下開玩笑:“除祟就是手藝活,哪天沒太子當,光靠這本事也不怕沒飯吃。”
栖真心下怅惘,很想說,你再有所得都比不上失去的多,那中間的距離,是人類上千年文明。
小包子的聚魂袋集齊到二十二顆祟靈時,他們終于離開大容,來到辛豐。
因到南部才出界,成功繞過大荒流。路過道旁的辛豐界碑時,小包子還下馬摸了摸矗立的大石碑,興奮道:“跨過這裡就到爹爹的國度了,我提了好多次想去看看,爹爹總說以後有機會。哈哈,今天我可不是來了嗎。”
紫鹿掰着手指頭數:“過了這裡,後面就是衡村、蘆村、辛村、花村、尹集鎮、甪角鎮、然後就能到辛豐南城。我家就在南城,殿下若不嫌棄,來我家喝康釀。”
小包子回頭笑道:“聽你說了那麼多年你家酒莊的酒,這次一定要去嘗嘗。”
顔心打馬靠近,對栖真解釋:“我和紫鹿都是辛豐人,我來大容當差沒多久,可惜我家在乾都,這次不得去,否則真想邀主母也去我家坐坐。”
辛豐和大容地圖栖真已經看得爛熟于胸,知道她說的乾都是辛豐首都。
此地天家治下,修士雲集,鬼祟幾無容身之處,所以這次行程并沒把乾都放進去。
栖真微笑:“有機會倒是可以拜訪,顔心府上做什麼的?”
顔心笑道:“家嚴在文昌坊謀個文書小職,不足挂齒。不過家中兄弟姐妹甚多,我還有個大哥,在乾都靖南王府當差。”
“靖南王府?”
“就是靖南王戦家。”
戦?
栖真一頓,問:“靖南王可是叫戦星流?”
顔心道:“他是靖南王世子,就是未來的靖南王。”
好個辛豐派少主!
前塵往事或前塵往事裡的人她都不想提,可話行此處停下也顯得突兀,便随口道:“這幾年世子還在大容嗎?”
顔心回道:“五年前就回乾都了。我哥是世子跟前的護衛長,一直跟在府裡。世子嘛,近些年收了心,甚少出城了,我哥在乾都也才穩定些,前年娶了三房夫人,去年剛添了四個娃。”
栖真不欲探人家事,卻也略驚:“一年娶三房?”
顔心道:“我們不是高門大戶,也就娶了三房。以後看吧,或得姻緣,還能再娶幾房。”
聽這話,三房還算少了。
栖真奇道:“我對辛豐知之甚少,殊不知此地婚俗,竟是多娶?”
顔心道:“也不多吧,普通人家一戶娶上五六個,達官貴人若娶不到二十個妻子,徒惹人笑話,至于宮中皇親就更不用說了。”
艱難消化一下,栖真問:“你說的是…妻子?一個辛豐男子若娶諸多女子,難道都以妻子對待,不分妻妾嗎?”
“妻妾?什麼是妻妾?”顔心也挺好奇。
“就是從名分上來說,一個男人隻能有一個正妻,其他女子即使娶進門也隻能作為妾室,地位不比正妻高。”
顔心搖頭:“辛豐不分妻妾,隻要娶進門的都是妻子。家中地位嘛,照理說是相同的,但看哪個得寵,多少有些上下。像我娘便是三娘子,那麼多年,總比不上二娘子得寵。哦,二娘子就是我哥的親娘。”
栖真吞咽數次才開口問:“辛豐男子…個個都得如此婚娶?”
顔心點頭:“辛豐男子過了十七必須娶妻,一生若不娶上一堆妻子,豈非成了賤民,被人看不起的。”
栖真欲言又止,隻把那些想要一探究竟的話全數咽下,心思轉了兩回再無心搭話。之後一路風景若過眼雲煙,騎在馬上,心中莫名沉郁。
大容不可多娶,連帝後隻得一夫一妻,稍有背叛還要懲以忠誠契,誰知隔壁鄰居卻以少娶為恥,一個男人不娶上十七八個就算賤民。
又轉念一想,自古皇帝後宮三千,也不見精盡人亡,管他辛豐男子如何,與她又有什麼關系?
晚上落宿後早早回房休息。小包子敲門,進來道:“娘,你晚上吃得少,怎麼了?不舒服?”
媽媽這個稱呼在此畢竟少見,栖真和他商量,為免節外生枝,索性讓他改口,所以現在小包子都喊她娘,或者娘親。
栖真靠在榻上,正在翻顔心适才送進來的《山川注》。
《大容地要考》和《中土九域志》早翻爛,幸虧今晚有新書,否則還不知怎麼解悶。
“沒事,辛豐的菜辣了些,吃得口麻。”栖真放下書,揉了揉眼。
她已将客房燭火移到榻邊,可到底不比護眼燈,看久了累眼睛。
小包子道:“菜牌上有紅糖小圓子,給你點一碗?”
栖真擺手:“不用了,吃不下。”
小包子:“就說有心事,還瞞我,到底怎麼了?”
栖真笑,卻道:“你和小白倒是形影不離,走哪兒都帶着它。”
小白龍從男孩肩膀跳下,騰到空中,繞着燭台飛了一圈,燭火瞬間暴長,将房間照得明亮。
栖真驚喜地摸摸龍角:“你是哆啦A夢嗎?你是阿拉丁神燈嗎?”
小白擡爪,把她手撥下,仿佛不太願意被摸龍角,但那模樣也太可愛了,栖真索性撸它肚皮,“不讓摸呀?我偏要摸。”
小包子一驚,“媽媽。”
栖真還在逗小白:“以為是冷血動物,沒想到摸上去熱乎乎,肚子這裡好舒服,冬天暖手什麼的最好了。”
小白喉嚨裡發出咕噜咕噜,不知在抗議,還是想讓人再摸摸,身體到很誠實,往栖真懷裡一靠,把整片肚皮露出來。
栖真笑出聲,将小白舉起來,面對面放在直起的膝蓋上,開心道:“小白白,你要聽得懂我說話呢,就眨下眼睛。”
小白瞪着她,眼皮都沒動一下,眼神活像在看個白癡。
小包子捂臉,想從娘親手裡把靈寵救出來,可到底看栖真笑了,又瞧小白沒有要惱的樣子,靈機一動道:“媽媽,你要有什麼話就和小白講,反正它也聽不懂你的逼逼叨,我先走啦!明日一早我和楚盟紫鹿去山上看看,快的話晌午回來。天冷,你别跟着去了,在客棧等我,有事找袁博。”
栖真知道他要去除祟,叫住道:“就你們三個沒問題嗎?帶袁博一起去吧。”
小包子拍拍腰間挂着的聚魂袋,很自信:“安啦!山野小鬼能奈我何。”說着出去了。
門關上,栖真臉上沒了适才的笑容,對小白輕聲歎氣:“兒大不由娘啊。”
找到凡心,以為一切能回到從前,卻是她太天真了。
最近這段日子才發覺,很多東西再也找不回來。
命運還給她一個人高馬大、獨立自主的大男生,不再是以前事事靠她的軟萌小包包。五年不見,說母子間沒有隔閡,他們的貼心話到底不比以前多,說仍然親密,青春期的男孩連和母親抱一抱,都不那麼情願。
栖真還在惆怅,忽然右臉一疼,竟是小白啪一個龍尾,直接掃她頰上。
小家夥沒用什麼力,像在玩耍,但突然來一下,把栖真吓一跳。
“做什麼?”栖真捂臉瞪它。
龍尾一甩,又要往左邊來,這次卻被栖真拽住,直接把它倒提起來:“好呀你,拿我尋開心?”
栖真作勢要揍,上下瞅了半天,也不知它尾部哪一截算是屁股。這便改變策略,拿個指頭輕輕戳它柔軟的肚皮,小白被戳地發出咯咯咯悅耳的聲音,倒把栖真逗笑:“母雞嗎?還咯咯咯。”手下更是戳個不停。
小白大概癢的不行,遊到空中亂竄。栖真索性跪在榻上到處撈。小家夥不曾遊遠,方寸之地,怎奈就是讓人抓不着。龍身矯健靈活,一會兒從栖真腰間擦過,一會兒從她頸邊竄出,把栖真逗得手忙腳亂,玩興大起。
最後她氣喘籲籲往榻上一倒,一手扶額:“不玩,不玩了!”
小白這才落回她腿上,正想往上走走,誰知後肢被人一抓,被倒吊起來。
“再皮呀,再逃呀!”栖真哪管勝之不武,興奮道:“抓住你了!”
這次小白不掙紮,彎腰上來,伸舌舔她抓它後肢的賊手,像撫慰,又像在說:到底誰皮?
栖真清了清嗓,靠回榻上,把小白放到豎起的大腿上:“罰你給我當書架。”
說着把那本《山川注》攤開,架在它後肢腿彎上,擡起它兩隻上肢,放在書上邊——一隻标準的龍形書架就做好了。
栖真笑:“不許動!看書呢。”
小白就真地不動。
這麼讀了一頁,栖真擡頭,發現這龍也是癡的,讓它不動,它就光顧着凝視她,眼神專注極了。
栖真指書:“翻頁會嗎?”
小白伸出龍爪,挑了一面書頁,翻過去,用另一邊的爪子固定。
栖真下巴快掉下來:“……真會?”
忽然良心發現,她面前的哪是普通四腳爬蟲,人家分明是高智商神獸,她又戳又抓,是否玩得太過?這便撤了書,雙手合十,對小白拜了拜,誠心道:“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