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悍力撞飛,從三樓破窗墜下,砸穿溫泉池底,水花四濺。
栖真被邱慕白帶飛一段距離,又猛然被人拉住。
“宿……”被邱慕白捏住脖頸時傷了聲帶,她嗓音沙啞,害怕地縮進來人懷裡。
風宿恒最快速度解開綁着栖真雙腕的腰帶,拿被子把人從頭包到底,抱出門,去到他房裡。
撞飛動靜太大,周圍各屋紛紛開窗探頭。袁博和顔心披着外衫匆匆趕來。
“你們看着。”風宿恒說完甩門,将紛擾隔絕在外。
“栖真,栖真,看着我。”他把她慌張失措的臉轉過來。
臉頰紅腫,唇角流血,下巴烏青一片,脖子上明顯的五指印。
療愈術溫暖的聖光一起,立刻将慘不忍睹的痕迹全數消去。
栖真驚覺失聲:“抱我!”
風宿恒箍着她,将她壓進懷裡,再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
她身上傷銷匿,可他違背荊之誓言,動了法術破除結界,又招呼都不打施加療愈術,沒說口令就碰了她,幾相疊加,心髒被加倍蹂躏,早已痛噬入骨,面色竟比她還慘白,渾身像水裡撈出來的,冷汗如漿。之所以沒倒下,全憑毅力在撐。
“别抱了!”栖真淚如雨下,一把推開他:“你還在疼!口令不起作用了嗎?”
風宿恒給她擦淚,嘴唇翕動,疼到說不出連貫的句子,死活不放手:“别……别動……我……沒事……”
可他哪像沒事的樣子?
栖真掙紮:“風宿恒,你瘋啦?放手!”
“不放…我不放!”
她隻好拍他背,在耳邊緩聲:“宿恒,我沒事了,幸虧你及時趕到,我沒有被侵犯,我沒事,你聽明白嗎?先放手,躺到床上來,我就在你身邊,哪裡都不去。”
風宿恒依言床上,栖真一條被子蓋住他,一條被子蓋住自己,隔着兩條被子,應該不會再有肢體接觸。
她也躺下,定了定神。
一回頭,便見風宿恒赤紅的眼。
她從未見過他這種眼神!他咬緊牙關,脖上青筋暴起,在承受荊之誓言反噬的同時,明顯也在暴怒、後怕和自責。
他想殺人,想破壞,想将罪魁禍首千刀萬剮!可無論他心裡怎樣想,都成功在她面前控制住了黑暗的情緒。
他們就這樣互相看着。
“宿恒,閉眼。”栖真祈求,柔聲道:“别這麼看我。”
他的眼神太痛太癡,看得她都恍惚了,再這麼下去,她真會以為她才是他心尖上的那個人。
過了很久,風宿恒喘息才慢慢平息,栖真知道是荊之誓言的反噬過去了。
他撐身坐起,頹唐地恍若死過一次,可事實上這種程度的痛對他來說并不登頂,他早已習慣更厲害的。
風宿恒聲音幹啞:“沒保護好你,抱歉!”
栖真看着他汗濕的背,輕聲道:“你救了我。”
風宿恒下床,溫聲道:“今晚在這裡睡,安心,不會再有東西打擾你。”
說着揉了揉纏着荊紋的手腕,出去了。
臨去時一臉肅殺。
栖真仿佛看到了邱慕白下地獄的模樣。
出了這檔子事,他們再也不想在溫泉莊待,隔日一早賠了錢立馬上路。
車裡氣氛多少有些異樣,栖真覺得越遮掩,這事越過不去,于是問那淫賊後來怎樣。
風宿恒執棋的指尖一停,眼都沒擡,看着寫有“殺”字的棋格:“别問。”
黑棋輕輕磕在格内,冷凝黝黑的眸子看過來,“不想騙你。所以,别問。”
他臉色寡淡,唇色泛白,似乎尚未從昨日痛襲中恢複過來。平日他總是腰背挺直坐得端正,分毫不受馬車颠簸影響,今日卻連對弈都靠着木箱,肢體透出幾分不尋常的倦怠。
從這日起,隻要在客棧落宿,隻要栖真晚間進房,房外便會落下一道結界。開始幾日栖真沒察覺,有一晚房中熱水用完,開門想讓小二送,才發現她被擋在門口出不去。
隔日車上獨處,栖真忍不住發飙:“下結界做什麼?你想每晚吐一次血嗎?”他擅自動用法術下結界,晚上必會遭受荊之誓言反噬。
風宿恒不想争執,他知道她知道他什麼意思。
栖真被他一副“我不跟你理論,我就這樣了的”态度激怒:“風宿恒!不許下結界!不許動法力!我不會天天出事,不要小題大做!”
風宿恒這才瞅她一眼,不容置疑地給了兩個字:“不、行。”
栖真瞪眼,他從沒跟她說過不行,現在拒絕地斬釘截鐵。
隻要一想到他成了驚弓之鳥,為了護她,每晚獨自承受荊之誓言的劇痛,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在被淩遲。
栖真一拍桌子:“我跟你睡!”
這次輪到風宿恒驚駭地看着她。
車外,不想偷聽卻因車裡聲音太響不得不聽的顔心和袁博吐血地互瞅一眼。
顔心樂開花,太好了,修成正果了!
袁博哭死,太慘了,弄巧成拙了!
隻聽車裡人道:“既然要守着我,那我睡你那兒。你守着呗,行不行?”
風宿恒腦裡青筋痛地一漲一漲,恨聲道:“不行。”
她名節不要啦?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可他再說不行,都拗不過栖真當晚晚膳後,直接拿被褥枕頭到他房裡地闆上一鋪,不行也要行!
風宿恒瞪她半晌,不知說什麼好,隻好讓小二送來一面屏風,擋在地鋪和床位間:“你睡床。”
栖真往地上的被窩裡一鑽,不理他。
這一晚,風宿恒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屏風本是不透的,怎奈月色款款,他在黑暗這頭,便能透過屏風,看見那道卧在清冷月色裡的身影。
和心上人共處一室,他本該心潮澎湃,但今晚看着那彎輪廓,他心間甯靜,複有酸澀。
若能一直這麼守着她該多好!風宿恒不着痕迹歎息一聲。
一聲歎極輕緩,不該産生任何漣漪,誰知仍被捕捉到。栖真翻身,面朝屏風這邊,在黑暗裡小聲:“你教了我那麼多,有一項沒說過。”
“什麼?”
“婚喪嫁娶。”
風宿恒沉默,他本能地不想提及這個話題,現下見問,隻好道:“想知道什麼?”
栖真支起頭:“中土各國,都是一個男子可以娶很多娘子嗎?”
風宿恒道:“辛豐、付春差不多,燃伢倒過來,一個女子可以嫁多個男子。”
“啊,因為燃伢由女皇治國?那邊女子的社會地位很高啊。”栖真想象一番,又問:“一妻多夫住在一起?”
風宿恒道:“對,三四個男子和一個女子很常見。”
栖真:“這倒不錯。”
她本是随口一說,誰知話音剛落,屏風那頭起了波瀾,略帶責問:“哪裡不錯?”
栖真想了想:“家裡壯勞力多,便有足夠人手耕種,家庭财富累積就快,财富能穩固傳承。像辛豐,沒有足夠供女子的工作,家中娶進一堆,都是消耗。”
轉而道:“當然,辛豐男人将女人看作私産,娶得多代表養得起,臉上有光。辛豐注重子嗣繁衍,靠下一代充當家中勞力,維持家族财富的穩定。但我瞧那些娶進門的女子天天圍着一個男人轉,得不了一心一意相待也很可憐,所以辛豐才會遍地郞閣。萬葉飛說得沒錯,總要有個活處。”
風宿恒垂眸,問:“你們那兒是怎樣的?”
“我們那兒啊?”栖真道:“國家頒布法律保障一夫一妻,否則就是重婚罪,要判刑的。我們那兒的男人,同一時間隻能娶一個。但社會上出軌的事情很多……出軌就是明明成了婚,還和别的異性有染。都偷摸進行,不會擺到台面上。可還是有很多人明知要受道德譴責,仍選擇對婚姻不忠。大概因為人和人的關系本身就是浮動的。當一個人滿足不了另一個人在情感、财富、性上的需求,就習慣他求。這就是喜新厭舊,就是人性。”
屏風那邊猶豫一瞬,終是問:“你怎麼看待男女之間呢?”
“我呀……”栖真沒有正面回答,隻是道:“若這輩子隻能待在中土,辛豐這般共事一夫我肯定接受不了,或許,去燃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