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誠心實意:“你爹爹很了不起。”
所有成為青春叛逆期男孩偶像的父親都很了不起!瞧小包子爹爹叫的,三句不離口。
小包子眼睛頓亮,孺慕的對象終于得到母親大人認可,他發自内心高興:“是了不起!媽媽抱緊,千萬别撒手。”
“……”
母子感情深厚,一下午時間,小包子将山上修煉進度和日常生活說了一通,直到傍晚楚盟和紫鹿前來拜見。楚盟一進門見到好端端的栖真,眼眸瞬紅,跪倒行禮,被栖真拉起。瞧着這個比凡心都要高半個頭的大男生,感覺比在山下更沉靜,更像駝暮山的人。
山間修煉都在鬥室,小包子說鬥室全在山後。楚盟和紫鹿一人一間練到現在,若非慕璃午時把小包子叫出來,他也該在鬥室中。
栖真發自肺腑跟楚盟道謝,讓他們三個互相照顧。
夜間山雪又至,氣溫驟降,人便出不得屋了。栖真回到自己的饅頭屋,往床上一坐還在回味,間或聽着外間雪聲,卻是越坐越冷。
她看了看一邊薄薄的被褥,和小包子那間一樣。
唉,小包子他們不會覺得冷,現在連紫鹿都走上修行之路,整座山頭大概隻有她一個素人窩在此處瑟瑟發抖。
正想脫衣鑽被窩取暖,風嘯雪唳中響起敲門聲,栖真趕忙去開門。
風雪從外間一下子湧進來,栖真凍得激靈。門關上,燭火撲朔中,風宿恒舉了舉手中大包裹:“還好你沒睡。”
說着拍幹淨包裹上的雪,放到地上攤開,取出四條棉被,整整齊齊鋪到床上,兩個熱騰騰的湯婆子塞到被窩裡:“兩條墊着兩條蓋,就不冷了。”
弄完回頭,見栖真還抱着臂瑟瑟發抖,楞楞看他大氅和風帽上的雪,風宿恒笑道:“克服一宿,明日就放晴了。”
栖真回神:“沒想到是你來。”
風宿恒道:“慕璃他們住慣了不知冷,山上少紅塵,吃住多有怠慢,見諒!”見栖真仍不動,忙道:“别着涼,我走了。”說罷要去開門。
背後叫他:“等等。”
栖真根本沒想好接下去說什麼,可她不想讓男人這就走。他出現,她就歡騰雀躍;他在此,她就滿心歡喜。
風宿恒示意還有何事,栖真咬唇問:“你…冷嗎?”
風宿恒:“不冷。”
栖真搜腸刮肚,關鍵時候就是詞窮。
風宿恒捏了捏她的手,五指冰涼,忙道:“凍成這樣,還不去捂着。”
栖真手指微卷,想勾他,不小心勾住了,又欲蓋彌彰地放開,低低嗯一聲不動。
風宿恒看出那層意思:“陪你…說會兒話?”
栖真揚首笑開,他倆可不是三個時辰沒說過話了?
綻出的笑容清甜,風宿恒瞧着心漏跳一拍,轉頭道:“我拿杯熱茶來,回來得看你捂在被窩裡,這樣才能講講話,行嗎?”
行啊!太行了!捂一起就更好了!栖真想。
他的饅頭屋在隔壁,拿杯茶用不了多久,但風宿恒去了足足半炷香功夫,回來手裡什麼都沒拿。
見床中央裹着被子的一坨,大氅、襖子、被裙整整齊齊疊好放在箱上,風宿恒悄悄松口氣。脫下風帽,拿了房裡唯一的杌子,放在門側的空地處。
栖真不樂意了:“坐那麼遠做什麼?門邊冷。”
饅頭屋沒多大,說遠,遠不到哪裡去,門側是離床最遠的距離。
他在避嫌。
栖真微微沮喪,對風雪夜留人在此的行為産生一點後知後覺的羞澀。
風宿恒在杌子上動了動身體:“不礙事,下午和小包子聊得怎樣?”
“說了很多。”栖真盤腿坐床上,被子裹得嚴實,湯婆子捂在懷裡,手緊張地掐合谷。面上有多随意,被底下就多緊張。
“宿恒。”她清了清嗓,終是問:“你要把大容傳給凡心?”
“他跟你說了?”風宿恒道:“你覺得呢?”
栖真頓了一下,道:“将來你會有自己的子嗣。”
想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可最後風宿恒隻是溫和道:“不用擔心這個,我都安排好了。”
房中靜默下來。
風宿恒以為栖真憂慮的是将來他的子嗣會觊觎大容,但栖真真正過意不去的是,風宿恒為何不将高位留給他自己的孩子。
兩人明明能說會道,隻因深陷在為對方好的泥潭裡,一時都不知怎麼接。
到底還是風宿恒先行開口:“五年前我拿下大容時已上書奏請,将大容納入我的封地。父皇同意大容配享自治,五十年不上稅,五十年不納貢,五十年不朝谏。當然,名義上大容仍是辛豐屬地,若有外敵入侵,辛豐必會出兵支援。”
“大容東面臨海,西靠大荒流,都是天塹。南面是辛豐,北面雖臨着付春,但付春的燕台九州我已拿下并入辛豐疆域。隔着這道回廊,萬一将來付春進犯,也是辛豐出兵在前。所以對上、對外,未來五十年大容皆無憂患。”
“不過大容國内仍有隐憂,前朝遺民落草為寇,賊匪滋彌。國内鎮有三萬精兵,除匪平亂一事有鐘雄主理。是以總體而言,未來的大容王隻需專注政務,無需過多分心。大容南部氣候适宜,莊稼瓜果自給自足。東邊海貨豐富,尤其海魂珠和海鹽。經過幾年經營,和辛豐的商路也上了正軌。兩年前倪煌在北面巡查時發現金銅礦,還對外瞞着,尚未大力開采。我想着總要一步步來,以後留給凡心。”
“他若想,自可當個富貴閑王,但我看這孩子能力卓絕,是匹千裡龍駒,心氣也高,給個閑職他也能玩出花來,把大容給他我也放心。待他長成,在前面為你遮風擋雨,你大可想幹什麼幹什麼。若想幫他,盡管出謀劃策,朝中諸人随意調遣;若煩了,五湖四海遊遍,或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遇上……遇上喜歡的人便嫁了,養隻狗,養隻貓,和和美美平平安安過日子。”
栖真鼻子發酸,咬牙忍住:“規劃得這麼好?那你呢?”
“我?”風宿恒低聲一笑:“回去辛豐,總有我要做的事。不過你放心,不會有什麼我的子嗣觊觎大容這種事,絕不可能。”
酸楚漫上眼眶,栖真盯着青色被面,生怕情緒外漏惹人厭。他做的夠多夠好,她不說聲謝都有忘恩負義、不知好歹之嫌。
可她忍不住。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生,聽起來真好呀。”她低低軟軟一句,不仔細聽以為是撒嬌,仔細聽,能察覺出裡面的埋怨。
風宿恒再次挪動身體,像坐立不安,又像杌子矮小坐不舒服。
“我說的隻是一種可能。做個平民,務農從商,肩上不用擔着一個國家的重壓,不用整日殚精竭慮,确實能活得輕松些。所以這事并不是我說怎樣就怎樣,凡心再有主見畢竟還小,自然須求得你的同意,若你不想他做大容王,那便不做。”
栖真鼻音漸重,話聲比适才響:“你跟他做過成長規劃,跟他說了要做大容王。”
風宿恒琢磨,她是怨他擅作主張?
“我沒有要你們必須照我安排做的意思。我跟他說做大容王,是因為那年不想看他因為失去你消沉下去,得給他找個目标。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比做一個王更難的。學識、謀略、心術、修煉為表,仁愛、耐心、堅毅、敏銳為裡,文韬武略,不屈不撓、勵精圖治、招賢納士,單好哪項都不夠,合起來又不止。立了這個目标,他就有動力;有動力,才會去想如何鍛煉極緻的能力。求其上得其中,即使他最終隻得一二,未來做什麼也能遊刃有餘。”
收回來!把多餘的情緒收回來!
栖真重重嗦鼻子,讓他以為她冷,好過讓他發現她哭。
在讓男人猜不中心事上,女人向來有天賦。她可以平心靜氣和他讨論問題,但做不到平心靜氣聽他談論感情。
“什麼是極緻的能力?”栖真順應道。
窗外漆黑,風雪呼嘯。房中一燈如豆,将男人輪廓投在牆上,成就邊界清晰的陰影。
影子動了。
風宿恒站起,杌子放牆角,靠牆抱臂而站,仿佛這動作要比坐着舒服得多。他高,頭頂離房頂不到兩尺,在狹小的饅頭屋中是具有壓迫感的存在。
隻聽他緩緩道:“讓人聽話。”
素來緘口不言,很多話從不為外人道,但面對心上人,他覺得可以說說真實的想法。
話題拐到這份上也是無心,栖真問:“讓人聽話?”
風宿恒淡淡道:“對,這就是我對極緻能力的理解。”
栖真不以為意地一笑,欲反駁,可腦裡想了幾個例子,發現還真是。
如果他說的是“說服他人”,那就小了。
可他說的是“讓人聽話”。
如何讓?
哪些人?
怎樣聽?
什麼話?
栖真反複設想各種可能,越發覺得這一句把立身行事道盡了,最後擡杠:“若世上隻有一個人,這能力就一點用都沒有。”
風宿恒笑了:“若世上隻有一人,活成亘古抑或隻活一瞬,根本無甚差别。有能力或沒能力,又有何意義?”
栖真也笑,正待開口,便聽風宿恒續道:“可若世上還有一人,就大不同了。心有所寄,才會去想如何活得久、活得好。”
“兩人彼此寄托倒也不失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