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做不到,付出的那個反倒更幸運些。”
“哦?為何不是被寄托的那個更幸運?”
風宿恒眼中含着柔色,轉頭看向燭火:“因為被寄托的那個賦予了付出者……全部的人生意義。”
手探出被子,無意識地揮了揮,栖真哈哈:“這種誰賦予誰人生意義的說法太沉重了,還‘全部的’,說得好像沒對方就沒法活一樣。這世上存在沒了誰就沒法活的事?”
風宿恒懸置許久的心放下了,他就怕她又說出“若愛得無盡,再逆天的事也要做一做!”之類的話。他低聲,若自言自語:“若存在,都是悲劇。誰希望悲劇發生呢?”
“對了,小包子說你教了他不少道理,他時刻記在心裡。比如‘與其遇見時措手不及,不如預見時好好學習’。”栖真笑道:“還挺押韻。”
“那時他小,說深奧了他聽不懂,我問他你們那兒學堂裡教什麼,他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風宿恒道:“我便學樣現編個,他真記到現在。”
栖真誇贊:“是個好老師。”
風宿恒笑意灼灼:“你也叫我師父的。”
栖真嬌俏:“師父誇凡心許多,忘了誰才是你座下大弟子了?”
“這醋都要吃?”風宿恒好笑,嘴角的弧度有兩分玩世不恭。
“吃啊。”栖真一拍被面,“來回一算,你都當我兩輪師父了,對大弟子還滿意不?什麼時候讓我出師?”
以前隻要一聽她叫師父,風宿恒耳朵就癢,現在不止耳朵癢,心更癢。
愛極這種癢,所以他永遠不會讓她出師!
“座下大弟子那麼能耐,不敢不滿意啊。”風宿恒手撫上下巴,半遮着,手掌内是無奈的笑。
栖真撅嘴:“不敢不滿意,就是不太滿意,徒弟好傷心。不行,師父得老實說,到底怎麼看我?”
風宿恒擡眼瞅她:“認真的?”
“認真的。”
風宿恒沉吟,仿佛在想怎麼說,片刻後問:“有人評過你嗎?”
栖真搖頭。
風宿恒字斟句酌:“你很傲,也很冷,尤其對你看不上的人。有時候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意識到哪裡得罪人,一個不屑的眼神或一句客氣、但實際拒人千裡的話,會讓人覺得你看不上他。你知道自己這個挑眉的動作……”他指向左眉:“會讓你顯得孤傲嗎?我猜你不知道。沈蘭珍也是,你也是。”
栖真愣了,沒想到風宿恒會說出這番話。
“你來自強大的未來,看不上這裡的落後無可厚非。你未必針對誰,但别人不知道,就會誤會。這是你最外一層。”
“最外一層?”
風宿恒繼續道:“第二層的你全然不同。對于能被你接納的人,你會展現出和善的一面,大氣、熱情、善良、常常誇獎别人,也渴望别人的贊同,即使你自己所剩不多,仍願傾盡所有去回饋。你極聰慧又極敏感,善于捕捉事物的本質。”他停頓,想了想又補充道:“……還特别能想象。”
“……”
“有沒有第三層?”
風宿恒注視她,娓娓道:“最裡面那層,也就是第三層的你,很純粹。栖真,你有一顆純粹的靈魂,堅毅而博大。”
栖真愣了許久,才低聲道:“你說的不是我。”
風宿恒沒堅持,也不反駁,随意笑了一聲。
渾圓的屋頂兼具收音效果,将低頻的笑聲傳來震着耳膜,從耳垂燙上去。好在燭光有限,不至于将異樣照得亮堂。
但風宿恒注意到了,直起身道:“是我妄議。我是想說,你很好,無需改變,這樣就很好了。”
有好到讓你愛我嗎?
把頭埋進被面,栖真悶聲:“不怎麼好。”
被窩松垮,露出一截舒燕般纖長的脖頸,許是捂得熱了,頸上也染了紅。男人的視線落在暈紅的一片,想落下一個吻。可當栖真擡頭,風宿恒看的是燭火。
“以前有段時間…過得不太好。”栖真仰首靠牆,看着粗粝的房頂艱澀道。
“怎麼不好?”風宿恒心糾起來。
“遇見一起意外。”栖真道:“有人搶銀行,我被挾持。回來後就怕人,和人接觸就緊張。晚上睡不着,睡着就是做夢,無休止重複性的夢。”
後腦勺無意識地磕牆,她看着房頂的虛無,才敢揭開塵封的過往,跟他說一點點:“那時我很恨自己為什麼走不出來,幸虧後來慢慢好了。我不是傲也不是冷,我大概是……”
不是對誰都說得出口,唯有面對風宿恒她才願意剖開自己,貧瘠或不堪都是她,她能接受他覺得她不好,但她希望他的結論是基于真實的自我。
視野還未調回,身體已被抱住。懷抱還帶着雪化後的濕濡,她的額頭接觸到男人滾燙的脖頸,久違的氣息竄入鼻尖。好聞、清爽、帶着冰雪的冷冽。
氣息環繞她,風宿恒呢喃:“我知道的你…還是太少了。”
她展露着自己的勇敢和機智、堅強和執着,可她說自己是被逼的。
沒有人信。
更無人去探究,堅硬的枝丫到底從怎樣的根系中掙紮生長。
過往一幕幕在風宿恒眼前閃現,蛛絲馬迹似乎有了答案。曾經的暴力在栖真心上留下過無法彌補的創傷,而在她遭受的所有傷害中,他也榜上有名,誰叫他稀裡糊塗給了她一箭?所以再會神龍廟,她不過聽到他的名字就能當場昏厥。
“現在還怕嗎?”風宿恒問:“會怕我嗎?”
懷裡人點點頭,又搖頭。
風宿恒明白了,她終究是怕過他的。
他松了勁道,懷裡是他的掌上明珠,生怕再傷她一星半點。
栖真跪坐,任由被褥散開,手臂攬上風宿恒,氣息相纏,交頸相擁。她不想放開,也不願他松開,就想纏在他身上耳鬓厮磨。
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故意說那些的,誰叫他離那麼遠?
現下不是過來抱她了嗎。
床在身下,心上人在懷裡,她還要猶豫什麼?
心上人……
栖真倏忽頓住,被這三個字猛然擊中。
“怎麼哭了?”風宿恒聽到側首的抽泣聲,輕輕拍了拍懷中單薄的背脊,安慰道:“别哭,以後再不用怕,以後都會好的,以後……”
以後他就不在她身邊了。
他把她舉在臂彎裡過,把她攬進懷抱裡過,把她橫抱起過,交頸相擁卻是首次。
仿佛隻要側首,便能吻上她近在咫尺的唇,叼住她圓潤溫熱的耳垂。
她耳朵敏感,風宿恒素來知道。
以前以為人不對,他不能動;現在人對了,他又不能了。
他以為自己忍得住命運的蹉跎,可隻要栖真在他懷裡哭,就把他心都哭碎。
舍得嗎?怎麼可能舍得呢?
風宿恒悄悄挪動,想讓自己的唇感受懷裡人的溫度,輕擦而過都行,隻要感受一下,他死而無憾。
一寸、半寸……
血液火熱滾燙,他的唇帶着期待即将擦過她脖頸,這時,懷裡人退開。
隐秘的小願望落空,他看着栖真用力抹眼淚,破涕而笑,眸裡帶着歉意,表情倉惶又淩亂。
“我可太能哭了。”栖真自嘲,像在解釋适才沖動的行為,“以前怎麼沒發覺自己那麼愛哭呢。”
她徹底退開:“好冷啊。”
被子又嚴嚴實實裹上了。
即将落入虎穴的小白兔拍拍屁股逃走,徒留磨牙吮血的大老虎望穿秋水。
那一刻風宿恒戾氣暴漲,在幻想裡和欲望殊死搏鬥。他想扯開煩人的被褥将人壓倒,吻到她再不能退卻。可理智告訴他,未來将她壓倒,吻之不能退卻的人不是他。
多希望自己沒心沒肺!
多恨自己瞻前顧後!
“晚了,睡吧,明日還有正事。”風宿恒起身,平和的語氣下,誰能看出那顆被失望、嫉妒、惱怒、不甘、愧疚、渴望的情緒折磨到近乎失控的心呢?
他拉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