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頭握得死緊,痙攣般顫抖,太多情緒壓抑在體内。
戦星流放軟聲音:“栖真,哭出來,為他哭一次。”
栖真臉轉向床内。
接受不了,又無能為力,但她可以選擇不哭,甯願放任自己對此事麻木,放任對風宿恒憤恨,也不要哭。
因為她毫無道理地覺得,一旦哭出來,他就真地死了!
戦星流不懂栖真的堅持,不想看她擰巴,這些日子來他早已心力交瘁,輕聲道:“宿恒今日巳時葬入建章陵,你想祭拜,我帶你去。我通知袁博他們來接你,拜過後跟他們回去吧,忘了他,好好過日子。”
話音未落,床上人忽然驚跳,把他吓了一跳。
栖真急切地說着什麼,可戦星流隻從她一大堆沙啞模糊的話音裡聽清 “快找……聶……鸢……”幾個字。
栖真見說了一大通,對方根本不明白,返身找紙筆,唰唰寫道:帶我找聶靈鸢,她有回生露,能起死回生!
寫完見戦星流不動,神色難以言喻,立刻回過神,戦星流不認識聶靈鸢,更不知回生露,忙又下筆:聶靈鸢在南城的玉茗山莊,快禦劍帶我回去!
戦星流不敢去看面前期盼的眼神,那是死灰複燃的眼神。
可現在他覺得事情更糟了。
他想了想道:“我通知袁博了,他們會一起來。我們現在走,說不定路上就錯過了,你還是在這裡等吧。”
能來就好,栖真點頭,又在紙上極快寫:若無回生露,還有煉魂鼎,宿恒可以用煉魂鼎救人,我們也可以。
寫完,她殷切地看着戦星流,像要争取他的認同。
戦星流捏捏山根,強壓下一股湧上眼眶的熱流:“你先休息,等人到了再說。”轉身走了。
步履匆忙,像是落荒而逃。
袁博、聶靈鸢和顔心當晚就到,栖真房中燭火亮了整夜,他們都沒敢直接去見。戦星流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見到袁博後,還是把他狠揍一頓,一路罵到天亮。後者羞愧難當。
太陽總會照常升起,栖真見到聶靈鸢時,後者已将情緒和徹夜未眠的疲憊全數藏好。
他們意見一緻,長痛不如短痛,聶靈鸢必須讓自己做個落下鍘刀的劊子手。
她道:“回生露隻有一瓶,子鑒喝完了。”
栖真聞言跌落在床:“沒有了嗎?”
聶靈鸢根本沒聽清栖真在說什麼,和顔心面面相觑。
她們驚駭發現,才兩日未見,一個人變化怎會如此大?
臉削了,面色蒼白如紙,眼中布滿血絲,像一朵枯敗的花。
顔心哭了:“主母吃點東西,睡一會兒吧。人死不能複生,可活着的人得把日子過下去啊。”
“好。”
她們聽不清栖真在說什麼,但看她點頭,便欣喜起來。顔心趕忙将桌上紋絲未動早已冷卻的飯菜撤下,又端上新的。
栖真在桌邊落座,喝了粥。喝完了,她在紙上寫道:麒麟穴的名錄帶了嗎?
得知栖真在乾都,聶靈鸢往後想了很多,生怕她一時半刻不回玉茗山莊,所以離開時随身帶着名錄。無論之後栖真去哪裡,她都會跟着。麒麟穴是栖真的财物,她是幫她看管财物的人,冊子不能不帶。
從懷中取出,遞了過去。
栖真收下,對顔心道:“我想見世子。”
戦星流今日在朝上被禦史參了本,責他擅離送葬隊伍,虐待禁軍。淩潇帝命他在朝上說清原委,結果戦星流梗着脖子一言不發,讓原本就不待見他的皇帝怒意更熾,但到底從這倔強模樣裡瞧出另一人的影子,沉默半晌,最終高舉輕放,罰他閉門思過。
是以栖真見到戦星流,已是午後三刻了。
兩人相對而坐,眼裡都有熬夜的紅絲,栖真怕嗓子減分,提筆寫道:回生露沒了。
戦星流:“是,我聽說了。”
所以這條路行不通了。
栖真寫:還有煉魂鼎。
昨日就想說,但戦星流不忍心,不忍心一天之内給她太多打擊。
現在不說不行了!
“行不通。”他道:“宿恒修至極滅境,才使得動煉魂鼎。這幾年他花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罪?他将自己堪比為籠,一年年熬,才将慕真找回來。你到哪裡去找一個極滅境上的宗師肯犧牲自己,走一遭他走過的路?别想了,行不通!”
連續兩個“行不通”,像砸到鐵闆上,栖真顧之惘聞,寫道:如今中土,有多少極滅境上的宗師,勞煩世子列個名單。
“你要做什麼?”
栖真寫:一個個找,一個個談,我們不能放棄。
戦星流叫起來:“沒希望!我現在就告訴你,沒有希望!别做傻事了!”
與他的激動相比,栖真像缺乏感情的機器,他的抗拒感染不了她。
她隻寫了一個字:列!
戦星流瞪着那個字,仿佛從強硬的筆觸中看出下筆者的決心。
他忽然意識到,她不是來商洽,更不是來求援,她隻是在告訴他,接下去她會怎麼做。
她和風宿恒怎麼都這麼倔?這麼不可理喻?
“求你放棄吧!”想到那個男人也不聽勸,也在他面前強硬,戦星流就傷心,“我知道我不列,你一定能找到願意給你寫的人。但栖真,請你相信,我對宿恒的痛心不比你少一分,我不是不盡力,我隻是知道什麼有意義什麼沒有!你可以一個個去找,但我打賭,名單上那些人你根本見不到面!即便見到了,又拿什麼籌碼讓人幫忙?那些大宗師,哪個在乎你能給的東西?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栖真仿佛認真思考了一下他的問題,便不再繼續寫。
她不寫,不代表放棄,她隻是從戦星流的表态中摸清,這事他不會幫忙。
他不幫忙會增加執行的難度,但又如何?當初她救小包子不難嗎?她放棄了嗎?
栖真換了張紙,重新落筆:慕真現在何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戦星流背上都汗濕了,用反問拖延時間:“為何問她?”
栖真寫道:“她是不是和自己的部族鬧翻,複生後再沒回去?”
他們的故事是這樣,她的理解沒有錯,戦星流隻好點頭。
“我知道她在乾都。”栖真寫:“她怎麼辦?”
戦星流又開始頭痛,他的頭一次比一次疼,含糊其辭:“我會照顧她,你不用擔心。”
栖真推了一個厚厚的冊子過來,寫道:“一半麒麟穴名錄,麻煩交給她。”
戦星流震驚,拿起翻了翻。
“這是宿恒去駝暮山路上偶得,東西在玉茗山莊,把冊子給她。有這筆财富傍身,将來她能過得自在些。”
戦星流肅然起敬,臉色卻很不好看,瞧着快吐血了,他捏着冊子,深呼吸兩次才道:“我見到了聶靈鸢,知道麒麟穴是怎麼回事。這明明是你的東西,幹嗎給出去?”
栖真沒有太多表情,好像早想過他的各種反應,寫道:“世子心中,陛下隻是陛下嗎?”
“當然不是!”戦星流激動道:“他是我效忠的對象,也是我的好兄弟!”
栖真道:“兄弟的夙願,是否想盡辦法也要達成?”
“當然!”
“我也一樣。”栖真一筆一劃,慢慢寫道:“他是我師父。”
她眼眶紅了。
“師父的心願,便是我的心願。”
“師父放不下慕真,我們為她做點事,有何不可?”
一番話邏輯自恰,合情合理,讓人無法反駁,但戦星流不得不駁:“可你呢?你也沒人照顧了,還要給出一半财富,你又要怎麼辦?”
“我留一半救宿恒。”栖真寫:“另一半,幫他照顧心上人。”
頓了頓,又落筆:“我不需要人照顧。”
至此停筆,呼一口氣,似乎想到什麼,過一會兒才繼續,寫得龍飛鳳舞,“五日了,她想必很悲傷,再多财富都抵不上她痛之萬一,但聊勝于無。能安慰到她一點,我們都要試試。”
戦星流知道說不過栖真,更不能被繞進去,但這事他答應才是瘋魔了。戦星流道:“我承認你說得對,但我認死理,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不能慷爾之慨,救他人于水火。宿恒地下有知,也絕不可能答應!”
許是他語氣強硬,栖真垂眼,咬唇忍着,一時半會兒不再提筆。
戦星流必須永絕後患,在栖真因為“地下有知”這個說法黯然傷神時,繼續說服道:“你以為宿恒什麼都沒給她留嗎?你也太小瞧他了!宿恒十歲離宮,修行、打戰、經營,哪個都沒閑着,而立之年早已富可敵國。辛豐、付春、燃伢、大小陳,明的暗的,手裡多少産業。麒麟穴雖是一筆巨富,但與他留給慕真的财富比,小巫見大巫了。他把所有身家都給了她,你用不着擔心。”
栖真愣了好一會兒,紙上才落下她的字:“那便好。”
…………
傍晚時分,戦星流一口悶幹杯中酒,對袁博道:“我把她所有能得安慰的口都堵上了,我心裡疼。”
袁博給他斟滿:“您沒做錯。想想陛下所求,就不疼了。”
戦星流一幹而盡:“宿恒沒有愛錯人,她明明手裡除了麒麟穴什麼都沒有,還要給人,太傻了!”
“是啊,太傻了!”聶靈鸢忍不住道:“以前陛下囑我幫她,我還不情願。我就想在付春幫陛下鎮守燕台九州,好好地憑什麼調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