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夜憂。”戦星流呵一聲:“你回來,燕台九州又不會垮,夜憂鎮着呢。”
“最過分的是,他還要子鑒最快速度把産業全數變現,就為了編個麒麟穴的謊,讓人覺得天上掉餡餅,讓她順理成章接受。”聶靈鸢酒喝得比戦星流還快:“這傻子,到了手的還送出去,我得幫她看着點。”
袁博幫她斟滿,他們太需要大醉一場。這事來來去去,他們這些旁人看在眼裡,憋悶到死!可他們到死都得憋着,憋不住,抖摟出去,就是對不起風宿恒的煞費苦心,對不起他做出的所有犧牲。
“你說,一個人怎麼能為另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呢?我不明白。”袁博拍腦袋,微醺道:“這一路跟他們上駝暮山,兩人都克制,怎麼就到這份上了呢?我是說……陛下心裡怎麼想我當然知道,但栖真……”
“不止兩個月。”戦星流忽然道:“你确實不明白,其實在大容……”
他灌了口酒,在大容怎樣,他說不下去。
有一種吸引,叫宿命,不因對方身份外貌而改變。
但這事他跟他們講不明白,一路旁觀,隻有他知道。
這時顔心推門進來。
四缺一,戦星流:“來,喝一杯。”
顔心行了禮:“奴婢不敢。”
戦星流擺手:“讓你坐就坐。今日不論主仆,就當為他們醉一場。”
為誰醉一場,室内四人都知道,畢竟這事,他們是一條船上的。
顔心鬥膽坐下,得了酒,一口喝幹,嗆地直咳嗽,可她覺得爽。
戦星流:“見到你哥了?”
“是。”顔心道:“還守着呢。”
“讓他守着,得守着。”戦星流道:“你家主母呢?”
顔心道:“睡下了。”
戦星流終于放心:“睡下好,睡下就好。”
袁博道:“顔心,别紅着眼。你主子都不哭,你老紅着眼在她面前晃。”
許是酒水催人腸,顔心情難自已,哇一聲哭出來。
她憋不住了,她都憋多久了?
“世子,将軍,我…我忍不住啊!”她自知失态,可眼淚越擦越兇。
但此時此地無人怪她。
三個都是幹大事的,不如一個侍女情緒外化,但他們也希望聽到有人嚎啕,解他們心頭悲傷。
原本以為這人是栖真,沒想到最後是顔心。
他們在顔心放肆的哭聲裡沉默地喝酒,最終戦星流道:“明日我再問問她…要不要去皇陵祭拜。去了,也這樣哭一場,這事就結束了。你們帶她回大容,找點事讓她分心。别,别整日想着讓宿恒複生!”
這一晚都醉了。
袁博他們從南城來,一日一宿沒睡,趁醉回房了。戦星流心頭惆怅,送走了人,臨出門又轉腳往栖真住的院落去。
他最得風宿恒托付,知道肩頭責任重,雖然顔心說人睡了,他不親自瞧一眼不放心。
今晚月色溶溶,他行到空寂無人的園中,見月光裡、小橋邊,披頭散發孤魂野鬼般走着個影子。
這一眼把戦星流吓到酒醒,趁人還有一步落入水中,瞬間上去拉住。
待看清面容,戦星流更是驚出冷汗。
栖真!
“醒醒!你要做什麼?别吓人啊!”
可栖真閉着眼,像聽不見外界聲音,木然站着。
戦星流拍她臉頰,搖晃身體,她仍然如此。可到底有了反應,嘴裡夢呓出聲。
嗓子啞的,可這句,戦星流聽清楚了。
她在叫,宿恒。
他娘的,孽緣啊!
戦星流知她是夢魇,一把抱起人送回房,安置在床上,才發現她是赤腳出去的,忙打水擦幹淨,用被子蓋好。
栖真全程沒醒,蓋上被子就沒大動作。但戦星流不放心走,暈乎乎地想,怎能叫你出事?你要出事,我到地下有臉見他嗎?
不想叫人來,戦星流就坐在桌邊,直愣愣地看護一夜。
床上女子冷汗如雨,輾轉反側,他知道她夢見什麼,想狠心叫醒,可一轉念,現實已然讓人無力,若能夢中相見,又怎忍心攪擾?至少人還好好躺在床上,沒再夢遊,便容她一下吧。
他心痛難當大半宿,天亮前打了片刻盹,待院外有仆役灑掃聲,才真正酒醒。
理智回來了。戦星流自責地想,就算看護,也不能在栖真房裡坐一夜啊。但瞧床上人終于睡安穩,晨光裡嘴角隐隐露出笑意,讓人啧啧稱奇,他放下心,小心翼翼避着人閃身出房,補覺去了。
顔心端早膳來時,栖真已經醒了,神遊天外般坐在床上。
顔心放下托盤,上去摸摸她的手:“主母晨起也不披件衣服,凍壞怎麼辦?”
栖真張口,想說昨晚夢見宿恒了。
他在夢裡沒有實體,隻有聲音,那聲音叫她來着。她追了很長很長的路,可聲音太飄忽,漸漸消失了,隻留她一人陷在黑暗的泥潭裡,看着自己一點點沉下去,斷氣了,可她滿心歡喜。
栖真到底沒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夢無稽,她還要留着命去挽回宿恒的命,怎可能斷氣了還滿心歡喜?
任顔心幫忙穿衣洗漱,喝了碗粥。
顔心說院裡陽光好,她便跟着去亭中坐,任由太陽曬臉,可栖真一點感覺沒有,隻在心裡靜靜盤算。到午時冷得有些抵不住,才聽顔心說要去房裡取披風。
顔心剛走,就有人進亭子。
身影罩面,栖真擡首看去,面前是個身穿富貴錦袍、頭戴金钗玉環,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許是在一旁窺視許久,專等顔心離開才現身,入亭後也不客氣,問:“你是誰?為何勾引我家夫君?”
栖真淡漠:“認錯人了。”
“我是世子的二十八房姬楚然。”女子見她嗓音低啞,神态漠然,很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樣子,自在邊上坐下:“你勾引他。”
見人家不做理睬,姬楚然氣道:“世子把你髒兮兮抱回府,這兩日又全數圍着你轉,昨晚更是宿在你房中。你有進門的心,别沒承認的膽!”
冷漠的視線這才調轉,看向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栖真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你愛他嗎?”
姬楚然一愣,沒想到對方這般挑釁,铿锵道:“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他了。”
栖真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好好珍惜緣分,别做敗壞他心中形象的事。我和世子沒有關系,不用瞎猜。”
因嗓子啞,姬楚然仔細聽,才将這段話聽清楚,臉色一變:“敢情世子迫的你?”
栖真終于轉頭看她,自己說的話她難道聽不懂?
“我愛的人不在這個世界了,世子還活着,珍惜吧。”
許是栖真語調太冷,凍得人都沒有質疑的餘地,姬楚然才意識到,或許真是自己搞錯。
她咳一聲,站起來。但這麼走太沒面子,既然聽她提到“不在這個世界”,便有些較勁:“我知道了,你愛的是山洞裡那個死人,所以世子才把你接來,那我不打擾了。”
“等等。”背後一聲叫住:“什麼山洞裡的死人?”
姬楚然被栖真霹靂般的語氣驚出汗:“就……府裡正苑假山下的密室。”
顔心去而複返,往亭子這邊來,姬楚然猝然閉嘴,急匆匆走了。
…………
适才姬楚然并非打嘴瓢,她很清楚,山洞是個秘密。
她進府時間不長,原以為能和世子永遠恩愛下去,誰知某日下午陪其對弈,他忽被傳信叫走。
他看了信,離去前神色不對,她便留了心,着丫鬟打聽,才知他是直接禦劍走的,隔日背個竹簍風塵仆仆回來,就此在府裡消失。
姬楚然左等右等,不見世子再踏入她院子,隻好着人偷摸探看。三日後終于摸清戦星流行蹤。之後在隐蔽處守株待兔,見他出入那座假山。
剛得了柔情蜜意,正是一顆心全數拴在男人身上的時刻,戦星流的事她都想知道。這日淩晨沒了那些表面幹活、實為看守的侍衛,她偷偷溜去假山處,摸索半日找到機關,下了密室。
這一去把她吓得逃也似地出來,從此再不敢提。
今日不知為何,對着那冷面女子,聽她說到“我愛的人不在這個世界了”,姬楚然忽然明白過來,想到密室,更在那一瞬生了惡毒的心。
既然對方不知假山,她便讓她知道。
女人在捍衛愛情方面,有着天生的反應能力。她們可以瞬間看清自以為的真相,并以閃電不及的速度鏟除異己。
畢竟這女子現下看來憔悴至極,但長得好看,保不齊将來呢……
姬楚然自認是個陷在愛意旋渦裡的傻子,一個傻子,還不能為自己的感情未雨綢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