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最後一筆,栖真停手。
縱有千言,杳無人聽,留下這篇,終究是不願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心意,連老天爺都不知道。
寫前喪到極點,準備獨自赴死,寫完後心頭那份頹喪居然淡了。
這一世仍是錯過,下一世我再努力?
不!
為何要下一世?
下一世還能遇見風宿恒嗎?
他就在這世,她便不能放棄!
人生第一封情書還能寫出雞血效果,将她從自怨自艾的絕境拉出來,栖真自己都覺得神奇。
身體沒摔壞,腦子也沒傻,除了又餓又渴,老天爺已經很優待她。栖真開始想辦法:“混蛋,你有沒有辦法把我馱上去?”
混蛋搖頭。
“那你有沒有辦法自己上去,幫我叫人?”
混蛋搖頭。
“宿恒啊,你怎麼不給我弄個鳳凰呢?”栖真對天長歎。
混蛋龇牙咧嘴,表示抗議。
栖真拍拍它的頭,雖拍不到實體,仍是安撫動作,接着在洞中找起來。上面沒辦法了,總得看看能不能找找别的出路。
可是沒有。
從日上三竿找到夕陽西下,敲遍每一寸洞壁,踩過每一處洞底,除了看出此處岩石會在陽光照到時泛出亮晶晶的顆粒狀晶體外,其他什麼發現都沒有。
洞底太幹淨,寸草不生,蟲豸皆無。
栖真餓得渾身發顫,求生欲讓她不避臭腥吃了半條魚。生吃的感覺令人作嘔,可她還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吃下去。
如今外面又至黃昏。從洞口望出去,天空徜徉着火燒雲,投下紅黃紫夾雜的柔和光線。栖真靠着洞壁重新坐下,愣愣望着夕照從洞口照入。覺得老天到底待她不薄,予她死前一片慷慨,再瞧眼大自然的溫柔。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駕着七彩祥雲來娶我。”
栖真笑出來,想到電影裡的台詞,嘀咕道:“七彩祥雲來了……蓋世英雄……在哪兒呢?”
心髒越跳越快,将脆弱的生命加速消耗。她太疲乏,頭腦昏沉,身體發軟,無一處髒器不痛,連視線都開始模糊。她将腦袋抵上擱在膝頭的雙臂上,粗重地喘氣。
“栖真!”
可是……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語氣惶急……
“栖真!”
她果然快死了,所以才會産生幻聽,聽到她的蓋世英雄在呼喚。
顫悠悠擡頭,七彩光暈中,高大身影襲近,一下将她抱入懷裡。
啊……
栖真懵了,眼神可以模糊,耳朵可以幻聽,但這真實的觸感,箍緊的力道……總非幻覺吧?
是有人在抱她嗎?
是有人下來救她了嗎?
“……宿……恒?”
她不敢置信。
是夢嗎?
“……宿恒?”
“是我!栖真!”風宿恒捧住她臉,急切道:“終于找到你!”
不是夢!
夢中人就出現在眼前……
“你哪裡受傷?”
“……餓……渴……”栖真腦内嗡鳴,像走失的孩子被找回,忍不住哽咽,在他懷中痛哭失聲。
她以為自己哭得洶湧,可在風宿恒眼裡,她激動得意識都恍惚了,哭都沒有力氣,以至于風宿恒後面究竟怎麼把她弄出洞,于她也隻是一個模糊的淺影。
等終于清醒些,看清眼前景象時,是風宿恒捧着水正喂給她喝。
冰冷的溪水沾到唇,栖真一激靈,就着他的手大口喝起來。冰水一路從食道入胃,火燒火燎的胃受到刺激,瞬間收縮,更疼了。
可她停不下來,喝了一撥又一撥,喝到滿足為止,才覺得徹底恢複清明。
栖真終于看向面前人……用積攢的一點點神智,好好看他。
她自己有多狼狽,風宿恒也不遑多讓。
他們似乎也就半個月沒見,但面前這個男人和她過去兩個月裡見到的很有些不同。
他近期似乎暴曬過,皮膚黑了,臉上還有曬傷的紅痕。眼下泛青,應該有段時間沒休息好,疲憊感很濃重,尤其兩頰,還帶着病态的消瘦。
這分明是她在冰棺裡見過的風宿恒!
所以,他真地活過來了?
如今在她面前的,真是死而複生的風宿恒?
這樣活生生的人再怎麼憔悴,栖真都瞧得目不轉睛。
看他額間的淡疤,看他眉濃如山嶽,眉尾飛入鬓;看他天庭飽滿,眉骨與鼻梁順連一體,高挺的鼻子,圓潤的鼻尖,讓面相顯得英氣而不粗犷;再看他唇色淺淡,上唇比下唇厚,很有些欲的況味。
而萬年不變的,是風宿恒的眼睛。
他眼睛墨黑,帶着風的神韻,眼尾上挑時會讓人感受秋的傲氣,笑起來又有夏的熱烈,可這雙眼睛對上她,又似春風拂面,泛着暖意。
無論何時何地,一如既往讓她心動。
“認不出我了嗎?”大概是她注視太長時間,水從指縫淌下,風宿恒看着她問。
總覺得她打量他的視線有些陌生,風宿恒恍然,是他死太久,醒來後沒好好康複,一時半會兒變醜了,比不上他做出來的傀那樣英俊嗎?
“沒有認不出。”栖真不好意思地别過頭,她怎麼……好像比剛才更暈了。
“帶你下山。”風宿恒料想栖真的虛弱,作勢想上前将她抱起。
誰知栖真往後縮,緊貼岩石,連連道:“不,不,我不走。”
風宿恒手撩過她淌着冷汗的額發:“你不餓嗎?我們下山,去吃東西。”
死裡逃生,久别重逢,栖真實在太高興,高興地昏了頭,根本沒時間去想現實問題。
被困山裡幾日,她沒想過風宿恒會徒然出現,所以根本沒打過腹稿,不知眼下要怎麼跟他說明。
風宿恒瞧她臉色煞白,明明身體極不舒服,神态卻惶急無助,一眨眼,眼淚又掉了下來。
風宿恒也急了:“你别急,慢慢說,什麼都可以跟我說。你想要什麼?”
眼淚滴滴往下淌,栖真心裡沉重,這份壓力甚至瞬間替代了被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慶幸。
“這裡……有人。”栖真哽咽道:“你、你上山時有沒有看到?”
“沒有。我禦劍來的,看見這裡山峰奇異,我便找路上山,後來就找到了你。沒見到什麼人。”風宿恒指了指他來時的方向。
他們還在三峰溪邊,他指的是饅頭山的方向,栖真明白了,他從北峰過來,所以沒遇見故人。
還好,還好沒遇見!
栖真稍稍安心,可她要怎麼跟他說自己根本走不了的事實呢?
她太亂了。
“我在這裡遇到個人。”
她遇到了重離……
“我得在山裡待一段時間。”
重離拿結界封住她,不讓離開,她不得不在這裡待着。
“所以我們、我們先不下山好嗎?”
栖真祈求道。
知道這話說出來不近人情,可她不知怎麼說才能更好,她要點時間思考,但現下風宿恒就在身邊,她腦子一團漿糊,根本什麼都想不了。
誰知風宿恒并不糾結,立馬道:“好,不下山就不下山。對岸有林子,我去弄點吃的。你一個人在這裡可以嗎?”
見栖真點頭,他便起身,兩個起落過了溪,往林間去。
栖真松口氣,撐着石頭站起身,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走兩步,可一起來眼冒金星,渾身發軟,隻好又坐下。
适才在風宿恒面前她竭力克制,現下溪邊隻剩她一個人,忍不住了,捂嘴哭得無聲,任眼淚嘩嘩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