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融融,山頂隻剩風宿恒和栖真兩人,一時面對面沉默。
一方是等待宣判的惴惴不安,一方是更為複雜的心煩意亂。
在靜默裡,兩人同時開口:
“一直是你!”
“餓嗎?”
“不餓。”風宿恒含笑,搶答道:“一直是你!”
栖真問:“累嗎?”
“不累。一直是你!”
“困嗎?”
風宿恒攬上栖真肩,她肩上披風還是冬日裡的厚式,足以抵禦春寒料峭,可他攬住的動作總是不經意把她護在懷裡,仿佛不這樣她就凍着了。
“不困。”他又道:“一直是你!”
“我養鹦鹉了嗎?”栖真道。
風宿恒低笑:“不餓不累更不困,我隻想你明明白白知道,我的心上人一直是你。栖真,現下你明白了嗎?”
“宿恒,就算你不餓不累不困,現在也跟我回去睡覺好嗎?”栖真不想今晚繼續這個話題了,他身上還帶着禦劍的風霜,臉上還有奔波的倦意。
“跟你睡覺是早晚的,但不是今晚。”風宿恒道:“你太能跑,今晚不說明白,我睡不着。”
他圈住她腰,央求道:“答我一句吧,真真。”
栖真曲腰,稍稍後仰,視線描繪着近在咫尺的眉、眼、鼻、唇、下巴……哪處不令她心動?
大容時,這張面容在她面前大多是冷然淡定;山莊重逢後笑容才多起來,如今這張臉和冷漠徹底絕緣,展現着溫柔、喜悅、專注,甚至讨好。
“明天好嗎?”栖真道:“明天答你!”
“不行。”風宿恒道:“不行。”
她想再好好想想的,可一晚時間他都不肯給,她便覺得不說點心裡話都對不住他的急切,于是把疑問道來:“宿恒,夢到一個人,為何就是愛呢?”
她也有夢,理解一個人對夢境可以執着到什麼程度,但她覺得因夢生愛這件事,邏輯有缺。
“愛從了解開始、是心動、是欲望、是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對一個隻出現在夢裡的形象,談得上了解、心動、有欲望嗎?”栖真眼中糾結,混合着迷茫:“宿恒,你愛的,真的是‘我’嗎?”
“聽完星流說你如何一路走來,我很難過,也很感動。”栖真吸了口氣,語氣甚至透着危險的“結論”,“但……我忍不住會想,當你十歲抗拒行禮,十年艱苦成長時,你是基于愛‘我’嗎?愛一個根本不知身份、不知是否真地存在、不知有沒有可能得到的‘我’?”
風宿恒靜靜聽完,道:“不回營地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
抱她掠回河邊,靠山壁坐,拉了栖真坐到他大腿上,再次将人圈進懷裡,讓她面對面靠着他胸膛。
這般說話就舒服多了。
風宿恒這才繼續道:“我知你怎麼想。你怕我混淆自己的心意,錯将對夢境的執着當成人間的愛欲。”
“那你覺得見到一個人便心神蕩漾、神魂顫栗、朝思暮想,是不是愛呢?”他親了親她的發:“從小到大,我沒遇見過任何一個人,讓我有這種感覺,隻有夢中的你。”
這麼一說,栖真問題就更多了。
可風宿恒一指撫上她的唇,即像撥弄,又像點绛,實際是不讓她啟口,隻想讓她聽他說。
“那一年,宮裡有教禮嬷嬷的,我不是不通人事,知道怎麼行齊鸾禮,可一想到去親近别的女子,認識或不認識,我就冒冷汗,覺得惡意。好像真做了就是背叛,夢中的她會哭泣。是,那時我确實年幼,可我就是這麼想的。之後很多年,我也從未對身邊哪個女子……哦,我身邊也沒什麼女子……我是說對任何姑娘有過那種神魂颠倒的感覺。相反,随着年歲漸長,我也有欲望,全數給了她。隻要夢到她,我便沖動,便遏制不住。”
“我不是沒碰過女人。出任務時,為了取得那些貴戚的信任,不得已也會扮做角色,跟去煙花之地。有次也抱過赤/裸的女子,可抱着又如何?不還是心如止水?沒生出半點想觸碰的沖動。最終冒着任務失敗的風險急速退去,可回去入了夢,見到她,我又忍不住。”
風宿恒再次親她發間,動作自然:“栖真,你說我對夢中人的感覺,算怎麼回事呢?”
“可是……”
栖真出聲,被擡起下巴吻住,濕潤的舌直接伸進去翻攪,可這次隻是淺嘗即止,風宿恒退出後在她唇邊輕啄兩口:“其實你最想問的是,我怎知夢中人是你。”
“你怕我愛的不是你,而是自己的幻想,是嗎?”
“這事難以啟口,但得讓你知道。”風宿恒幫她抹去唇邊水漬:“我對沈蘭珍……也有欲望。很奇怪,自從進入大容夢便少了,取而代之是我從城牆上接住跳下來的沈蘭珍,看一眼我就奇怪,好像她是什麼可親之人。這感覺很淺淡,對我來說卻從未有過。”
“和蘭珍相處很有意思,漸漸地,我會去想她在做什麼,圖什麼,打坐會否睡着,還給不給我煲湯。去神明大宮那路,她實予我太多驚奇和震撼。冰海上她貼身相救,我就……”
“栖真,我發誓,我從未對誰這樣過,但那一刻,我忽然就那樣了!”
栖真徹底囧了。
風宿恒說的那個場景,她其實知道的。
當時頂着她的堅硬觸感,忘都忘不掉。
原來不是錯覺,他确實……
風宿恒從栖真又想把頭埋入他胸口的動作裡看出端倪,有點壞地把人挖出來,“其實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栖真差點驚跳。
這有什麼好問的呀?男人惡劣起來是真惡劣。
“不知道?”風宿恒俯身,像冰海孤舟那晚一樣壓低聲音,讓人浮想聯翩的聲線再次出現,小刀在玻璃上劃的感覺又回來了。栖真尾椎刺癢,一路通向大腦。
想躲,可躲哪裡都有風宿恒湊在耳邊。
“真不知道?”她越閉嘴,他越引誘:“真真真不知道?”
“真真真真真不知道?”
栖真被逗壞,出了一聲嬌俏的鼻音。
風宿恒滿意了,這才放開,攫住她憤怒的拳頭,好笑地親了一下:“那麼兇?不說了。”
“我求你說呢?”栖真冷臉。
風宿恒求饒:“是我求你聽。”
便把人抱好,繼續說。
與适才調笑不同,再開口,風宿恒又恢複認真模樣。
“海上回來後我很想不明白,蘭珍非我夢中人,怎能放任自己對她有感覺。我惶恐又矛盾,整日想要遠離。可離又離不開,尤其在煉魂鼎驗出小包子居然和我是血親後,疑惑升到頂點。而蘭珍出走,更讓我迷失自己,沒意識到就做了些……怎麼說呢,事後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
“曾經夢中才有的牽念和欲望,在現實裡變得鮮活,我實在有愧,覺得背叛,又忍不住挂念。直到得知她便是你,你便是她……這五年裡,我終于想明白這個問題,我沒有背叛!隻要是你,夢中也好,現實也罷,蘭珍也好,栖真也罷,無論以何種面貌出現,就是我的命定!”
栖真聞言一激靈,腦中冒出個奇怪的念頭。
隻要是我?
問題是,我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