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根本沒跑遠。
她抹着淚,在轉彎的山道旁等。隻要風宿恒跟上來,她會拉着他的手,把事情從頭到底說一遍,讓他不要胡思亂想。
可左等右等,沒等到人。
她回到山底,發現風宿恒不在了。
他走了…….
栖真隻身面對荒野戈壁,氣得一佛沖天,發起狠來,抓起山坡上的石頭狠狠往戈壁扔,一塊、兩塊、三塊……找不見石頭就趴土,可以扔的都行。
但有毛用?
所有的石頭和碎土都掉在戈壁上,在抛物線的過程中沒遇到任何阻礙。
那她呢?
栖真拔下木簪,扔!
脫下衣服,扔!
踢了布鞋,扔!
這些東西和石頭一樣,也安然落在戈壁上。
那她呢?
栖真拔下根頭發,猛吹口氣,纖細的發絲在空中碰壁,彈回稍許,貼着一個看不見的面落地。
身外之物都能出去,唯有身體發膚出不去,隻要是她身體的一部分,脫離本體也出不去!
重離活了上百年,甚至不止上百年。在他眼裡人的一生不過彈指一瞬間,也許他不會認為讓她在這裡待一輩子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對她而言隻有這麼幾十年。而此刻,她似乎已經看到終點。
是不是化為墳頭一縷青煙,她才能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栖真!”
她癡楞楞站着,任心間泛起強烈的苦楚,就聽身後有人叫喚。
闌珊踏踏踏在山道上兩階一跳地靠近:“一早沒看到你,哎……你怎麼哭了?”
栖真擡手拭淚,倔強看天:“沒有!”
闌珊瞧她披頭散發,隻着中衣,還光着一隻腳,再看戈壁上,衣服鞋襪落了一地,怎麼看怎麼詭異。
“你……别是在山上待瘋了吧?”
栖真不知如何解釋,也不想解釋,便聽山道上有人喚:“闌珊。”
闌珊返身扶住慢慢往下走的身影,嚷嚷道:“是栖真,她發瘋呢。衣服鞋子都不穿,全扔了。中毒了還是中蠱了?”
容綻語含隐隐警告:“闌珊!”
栖真問:“你們要下山?”
“阿綻想在戈壁走走,我就陪他下來了。”
容綻到栖真面前站定,看不見也不妨礙他從幾句話裡察覺她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栖真不及回答,闌珊已經搶答:“她肯定遇到事了,否則哭啥?”
栖真咂了下嘴,瞪他,沒事瞎嚷嚷什麼,“晚上做噩夢,睡不着,出來走走。”
闌珊:“你出來也招呼一聲或留個字呢!阿暢不是帶筆墨上來了嗎?今早大家見不着你,都在問呢。”
“知道了。”栖真道:“我回去了。”
“這樣回?”闌珊驚訝:“衣服也不穿?”
“穿、穿的。”栖真瞄眼戈壁,不好意思道:“麻煩你幫我撿下。”
闌珊看看戈壁,又看看她:“我幫你撿?你自己不去?”
栖真知道這就像進電梯非要人幫你按樓層,耍大牌得很,可她沒辦法啊。
“行吧,也不是非穿不可。”栖真道:“那我上去了。”
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了。
“栖真。”身後有人叫住她。
容綻對闌珊道:“去撿一下。”
栖真接過闌珊遞來的衣服鞋襪簪子,一屁股坐下來穿。
容綻側身站在道上,緩緩道:“夢都是假的,不要上心。”說完便和闌珊去了戈壁。
栖真見他們走過那道對她來說無法逾越的天塹,輕松一步跨過去。
他們就是下來散步的,戈壁中無遮無攔,除非碰上枯死的灌木闌珊才會指引,其他時候就讓容綻一個人慢慢走。
容綻變化很大,沒有在戈壁初見時滄桑畢現的模樣了。他衣衫齊整,發絲不亂,困窘和拘謹已然退去,身上那種任由命運無情鞭撻的破碎感也淡下不少。栖真看了會兒,覺得在灘碛上行走的容綻像把自己交于千裡赤地,每一步都無需考慮眼盲帶來的心理障礙,和一個閑庭信步的正常人沒有多大區别。
這日晚間篝火夜話,栖真捧着茶問:“阿綻是從小就看不見嗎?”
容綻道:“不是。”
“後天的話更不好受。”栖真低頭凝視茶水:“被困住的感覺一定很難受。”
“一開始是的,每日都像做噩夢。”容綻道:“以前睡着才有夢魇,現在醒來仍有。”
周圍人被這段對話吸引,漸漸停口,有些驚訝地看向容綻。
他在傾訴?
五年裡從不多說一句話的人,現下竟在傾訴?
“被困住——”栖真陷在自己的想頭裡,沒注意周圍安靜下來:“又要怎樣才能出去呢?”
“先承認被困住。”容綻回答得倒是心明眼亮。
這段對話就此結束,他們開始喝茶。周圍人又你一言我一語說吃的、用的、要存的、後面打算等等,唯獨栖真沒注意聽,她隻是抱膝發呆。
晚上貓回小帳時她暗忖,今晚風宿恒會不會又半夜拉着什麼人給她一個驚吓——不,驚喜?
可她有點累,之前在火邊坐着眼皮都在打架,陷入沉睡前她腦裡隻有一個念頭。
無論你今夜身在何處,願君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