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被風宿恒打斷:“該我說抱歉,既為那日兇你,也為……”氣都沒喘勻,他喟歎一聲:“你說得對,不該有所隐瞞,為對方好也不應該。我們……”
他握住栖真的手,在她手心印上一吻:“風雨同擔,生死相随。”
…………
風宿恒偷偷下山,又被等在山腳的戦星流一通罵:“你說上去見一面就回,一面要兩個時辰?孩子都朖出來了吧?”
“你不行啊!”風宿恒做個噓的動作,讓他喉嚨别那麼響:“你朖個孩子隻用兩個時辰?”
戦星流見他滿面春風,充滿活力,哪像剛從四日昏迷中醒來,真是欣慰到牙癢:“栖真厲害,一面就讓陛下活過來。”
袁博道:“東西都帶來了,乾坤袋裡。可是車在山下,馬在山上,怎麼假裝是陛下運來的呢?”
風宿恒道:“回城雇馬車,再把東西運來。我在這兒等你。”
袁博…………
風宿恒:“對了,再帶點刺繡物事。”
袁博:“什麼物事?”
風宿恒:“女子刺繡的東西。”
等袁博郁悶地走了,風宿恒帶戦星流沿山腳步行,将事一一交代。下午接了馬車,才裝作剛回來,叫人下山搬東西。
山上又像過節似的。
為着阿暢一下山就是五日,勞心勞力弄氈帳,這晚所有人都有了被子蓋,有了半新不舊的氈帳睡。
還有兩大箱雞鴨魚肉和新鮮蔬果、格子燈、一張大方桌、四把椅子、各色布衣。聶靈鸢細心,連菜苗和農具也一并備好。
柳絮回見他帶回的繡線和繡箍,哎一聲道:“你家小姐不會刺繡,怎想到帶這些?”
“給你們的。”風宿恒拆着氈帳捆子,道:“想着興許你們用得着,解解悶。”
柳絮回覺得太巧:“這可不是平常針線,是八色繡線。你怎知我們會繡?”
“一看便知!”風宿恒道:“你和阿月右手中指背上皆有厚繭,頂針戴的吧。”
栖真擦着桌子,擺好椅子,回首道:“搞氈帳不眠不休在永嘉道侯了四日,還不歇歇!”
旁人聞言,也忙道:“你面色不好,今兒什麼活都别沾手,我們來我們來。”
風宿恒笑道:“我就給我家小姐搭一個,讓她睡一會兒。我不在,她晚上都睡不着。”
栖真跺腳,嗔道:“誰睡不着?瞎說!”
絮回道:“你面色也不好,你倆都歇。”
今日不用打獵,衆人搭氈帳、理床鋪、改善夥食,熱火朝天。栖真被風宿恒推去補眠,他自己卻睡不着,到處找人聊,不一會兒便将他不在幾日情況全數摸清。
柳絮回将栖真提議刺繡賺錢的事跟風宿恒說一遍,問他怎麼想。風宿恒微訝:“她說賣一千兩?”
柳絮回為難:“你也覺得不可能?”
風宿恒切了一聲:“她出的點子,兩千兩都賣得。”
柳絮回………
風宿恒道:“不信?試試便知!屆時讓董未跟我下山,看我怎麼賣。”
柳絮回聽他這般說,添了幾分信心:“你帶上山這些個,記個賬,獲了利還你。”
“我一粗人。”風宿恒道:“營赀我在行,記賬可不會。賬目都報給你,你記。現下這些出項,不算你們利錢。”
柳絮回聽他這麼說,心下熨帖,第一次覺得若能賺錢,在山上住下去好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栖真下午紮紮實實補了眠,醒後也不急着起,躺着聽外間,紛雜中捕捉到幾聲風宿恒的聲音,自然而然笑出來。
便想起重離的話:“沒有癱瘓,沒被捆綁,你擁有一座八千公頃的山脈,山上有無數生存物料……你覺得不自由、不高興,就調整自己的認知和情緒。”栖真确實開始認真想,直到被飯菜香勾了饞蟲,出去飽餐一頓。
風宿恒在,篝火夜話時便用不着她動手煮茶。
“給大家講個故事吧。”栖真喝了口茶,道。
一聽有故事,栾樂栾音特别高興,連說讓她快點講,旁人也停下話頭轉首捧場。
栖真清了清嗓,娓娓道來:“從前有個祝姓富戶,家中有女名英台,至芳齡十六,出落得曼妙動人。祝英台素來不愛女工愛讀書,便央爹爹讓她去書院進學。可那書院從來将女子拒之門外,隻接受男子入學。英台無法,隻好帶她家小婢,女扮男裝混入書院。便在那裡,遇見一刻苦書生,名喚梁山伯………”
“……祝英台用情至深,得知梁山伯已然不再,便答應那馬文才的求親。在迎親途中繞至山伯墳茔,下花轎、脫嫁衣,露出喪服,哭拜于碑前。此時暴雨如注,一道驚雷劈開墳頭,英台卓然投身墳冢,伴梁兄于地下。”
“隔日天朗氣清,竟有兩隻蝴蝶從那墳頭飛出,翩跹纏綿,共赴天涯。”
栖真講完,搖頭感慨:“梁祝化蝶,生死相随,大家覺得這故事怎樣?”
她覺得自己講得聲情并茂,總能得幾分捧場,誰知話落,篝火邊一片沉寂。
視線掃過衆人,見大家看篝火的看篝火,發呆的發呆,竟無一人開口。再調頭看身邊的風宿恒,發現他更是神情凝重,看着她的眼神簡直悲從中來。
栖真有點尴尬:“大家不喜歡啊?”
終于有人開口。
容綻道:“情深不壽,确實凄婉。這故事叫什麼名字?”
栖真道:“就叫梁祝。”
兩句話打破沉寂,篝火邊又活過來。
“天哪!這什麼故事,讓人聽着想哭。”
“梁山伯與祝英台也太慘了。”
“後面化蝶一出,真是神來之筆、神來之筆啊!”
“沒了?這就沒了?也太短了吧!”
柳絮回問:“栖真,是你們那兒的故事嗎?”
栖真點頭:“是我們‘那兒’的。”
柳絮回回味道:“好凄美啊。”
栖真笑出來:“阿絮,你說把這故事繡出來,買不買得到一千兩?”
柳絮回眼睛亮了,猶豫道:“繡出來?全數繡出來嗎?”
栖真道:“當然不是全數繡,多大工作量!就像那日跟你說的,我們先把故事寫出來,讓人宣講出去,然後将裡面的重點場景繡出來,我看就繡西窗共讀、十八相送、樓台會、哭墳四幕怎樣?”
“好,好。”柳絮回道:“試試。”
慕容煙月道:“我們一人兩幅。”
栖真:“阿月還在月子裡,動針線傷眼睛呢。”
慕容:“那我……”
“阿月給我配繡線,這樣快些。”柳絮回渾身充滿幹勁,“但是繡前得打個樣吧?”
“這活兒得三方配合。”栖真笑:“有人寫稿,有人丹青,有人刺繡。偏偏這三樣,我都不太在行。有誰能寫能畫嗎?”
他們也不明白栖真說的“不在行”什麼意思,總不見得不識字吧?
栖真解釋道:“我字難看。咱們出個書稿,第一版,字得好看的。”
英邁道:“我寫吧。我的字比阿綻差遠了,但過得去。”
誰知容綻開口:“我來寫。”
大家詫異地看向他,這目不能視的,怎麼寫?
容綻道:“寫書冊嗎?有規尺,我能寫的。闌珊幫一下就行。”
絮回差點喜極而泣,連聲道:“就阿綻寫吧。”
栖真見容綻自告奮勇,也是欣喜,看了一圈道:“還缺個畫的。”
闌珊、阿陶、成校和幾個小的于筆墨之道并不精通,盡數搖頭。容綻畫功卓絕,但丹青到底不比寫字能循着規尺一筆一劃來,他确實力不從心,便不出聲。最後還是董未道:“我試試,過去也曾畫些草藥醫典,不算生疏。”
三方說定,絮回又重新分配接下去幾日的分工。帳篷裡傳出老者數聲咳嗽,衆人便自洗漱散去。終于有了睡得舒坦的氈帳,誰不想早點享受?董未把煎好的藥端給闌珊,闌珊跟着容綻入新帳,想來是給老者喂藥去。栖真給慕容打水,進帳給她洗漱。
篝火邊一時隻剩柳絮回和風宿恒了。
絮回拎着壺,把茶葉渣子倒入帕子:“還能炒個菜。”
風宿恒道:“不用那麼省,茶有的是。”
“好意得省着點。”柳絮回繳了兩圈帕子,濾幹水,臨走前道:“太久了,大家太久沒這種感覺了。”
風宿恒撥了撥火鉗子:“能做的事很多,别把自己困起來。”
絮回在火邊站了會兒,低頭嗯一聲,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