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迢迢,群山峻嶺,有信鴿夤夜飛至寨中,又被上報,落在才率軍出寨的大神王手中。
這是一個年輕男子,高挑精悍,氣質冷冽,頭戴楠枝鬥笠,汗巾覆面,展開來報掃了一眼,面色頓變。
他勒馬駐足,身後軍隊也立時停下。
“殿下!”身邊人問:“情況有變?”
年輕男子道:“阿謠,鳴金收兵,回營。”
阿謠徒然意外,但知主子必有理由,這便鳴金,全數回營。剛進營帳便見男人卸下甲胄,欲輕裝而出。
“殿下,上哪兒去?”見他面色凝重,行色匆匆,阿謠趕忙相詢。
“郢業樁子來報,城裡到處在傳,大容神官身在大荒流的荒山上!”
“萬一又是假消息呢?”阿謠拉住他,疾聲道:“這些年您到處尋,哪次不是失望?現下大軍出發在即,不趁朝堂空虛,鐘雄倪煌回辛豐述職之際一鼓作氣攻入主城更待何時?天賜良機,不能錯過啊!”
年輕男子不是不糾結,最終将抓着他的手推落:“永嘉道已通,來回最多四日,我去看一眼。若确認消息為假,即刻趕回!”
找人素來是心頭第一要事,阿謠目送男子上馬絕塵而去,無奈到憤怒也無計可施。
…………
栖真睡了三個時辰就聽門外呵斥聲,忙披衣出房,見聶靈鸢摔了兩個男人出院,讓他們滾。
“天才亮就翻牆。”聶靈鸢回身扣好柴扉:“還說随便看看,翻牆進來随便看看?”
“不知阿暢怎麼想。”她抱怨:“正正經經造扇大門不行嗎?弄個柴扉,詩意有了,遇事頂個屁用!”
聶靈鸢一回頭,就見栖真站在房前笑。
見她笑容,聶靈鸢一早被宵小惹毛的心就平複些,強調道:“魚目混珠,什麼人都有,這幾日别離我身邊。”
栖真自是應下。
昨日應對倉促,今日聚義堂倒把六張大圓桌都支上了,幾位嫂子給衆人發饅頭。
大部分人領完自去找地方吃,也有人不滿意,嘟囔昨晚好歹還有粥,今日反倒沒了?嫂子們洗碗到半夜,沒睡多久就起來揉面弄早膳,還被人怼,一個個臉上都不好看,到底記着栖真叮囑,不跟他們沖突。隻那祁家嫂子狠狠瞪一眼,沒好氣道:“該咱們的呀?”
白日裡,阿闖、焘興和洪柱帶着三車物資回山。阿闖跟栖真禀報:“阿絮小姐急得不得了,昨日就想回山頭,是我讓她暫留,别說店裡她一時脫不開,便是後面采買,有她和許先生在才不會亂。運東西就我們幾個來,這幾日我們留在山上,好給宮主幫個手。”
别說,有三個體彪精壯的漢子幫襯,栖真确實覺得多些底氣。她給他們任務,一個守着花千樹,一個守住田字房,還有一個鎮守糧倉。不能讓人亂闖,否則直接打走。
如今山頭就是各種亂。
很多事,真不是指揮得好或提前告知過,就一定如願。
比如遍山頭的人屎人尿在豔陽的熏蒸下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比如避曬擠在聚義堂不肯出去,有人為多搶兩個凳子拼一起打盹而争強鬥毆,推搡間把黑闆打碎;再比如明明按記下的種類和藥量運來藥,一半金瘡藥卻被人搶走,搞得真正需要的人又不夠,氣地差點毆打董未,因為“說好今天上藥,結果你說話不算話”。
許是在颠沛流離中經受了太多苦難,感受到太多不公,人人是刺,不能受一點點自認的冒犯,否則就是害他;到處火藥,看不得一點點怠慢,否則一點就燃。有知禮的,謙讓的,在如此蠻橫的氛圍裡也變得不合時宜,逐漸被撸掉那點點向善的耐心。
兩日下來,栖真被折磨得夠嗆,晚上聚一起時,栖真跟父母們和阿月商量:“山上不太平,明日一早要不讓阿闖和焘興帶你和孩子們下山,去阿絮那兒暫避,等山上解決了再回。容伯和常璐也去。”
阿月道:“栖真,你跟我們一起走。”
祁南英見栖真不說話,搶道:“阿闖和焘興要在山上看着,明天還是我和我家的陪他們下山吧。”
栖真看祁南英一眼,環視一圈問:“還有誰想下山的,一起去吧。”
祁南英想,宮裡這幫人躲山上自有原由,可他們這些工匠隊的隻是圖活兒才在這裡待,沒道理跟在山上受罪!看他和他家的這兩日都累成什麼樣了。可當初主動提留下的是他,這會主家沒走,他們先走情面上說不過去,是以他盯着莫生、白三、趙四他們,就盼着他們都留下才好。
典叔、成校和阿陶面面相觑,一時也有些猶豫。
衆人一時半會兒各想各的,阿闖霍然起身:“我不下山,我們要守住山頭!所有人都走了,這山頭還要的回來嗎?這房子是當初阿絮小姐一針一線賺銀子造出來的!這裡是家,我們下了山,家就沒了!”
他又盯着祁南英和莫生他們道:“現在一走了之容易,回來呢?”
他對祁南英說的這句“回來”,是想點醒他們——如今主家有難你們一走了之,等平了難,你們即便回來,還能得主家信任嗎?
莫生趙四他們一點就通,連忙壓着家裡的不讓插嘴,道:“我們不走,我們就沒想過要走!”
可笑祁南英還松了口氣:“對,你們就留在山上,幹活總要人的。等流民走了,我們就帶小的們回來。”
阿闖瞅了瞅祁南英,轉而對栖真道:“宮主,您是大家的主心骨,萬萬不能出事。懇請宮主明日和阿月小姐一起走。山上就交給我們,我們一定把家守好!”
“阿闖,好樣兒的!”栖真微笑道:“得大家擡舉稱一聲‘宮主’,本宮主自然要留在山上守着家。”
阿闖和她相視一笑,抱拳道:“随宮主守家!”
等人散了,阿月單獨對栖真道:“栖真,我是真不放心你在山上。你看這些人裡,有幾個男的天天盯着你,那眼神……”
她對這樣的眼神太敏感了!當初她便是在這貪婪如豺狼般的眼神下受的侵犯,再見如何不怕。
栖真拍了拍她的手:“我有能力自保,何況再過幾天,阿暢和阿綻就回來了。”
阿月跺腳:“兩個大男人平時天天在,一有事個個不在,真是的!”
栖真被她逗笑了:“就是,要他們何用!”
“還笑!你怎麼還笑的出來?”阿月抱住栖真,又氣又急:“栖真,我是真喜歡你啊,阿闖說的沒錯,你就是我們的主心骨,你一定要好好的。”
“又不是生離死别,再過幾天就解決的事。”栖真笑着回抱她,囑咐道:“明日喬裝下山,帶孩子們白骨精吃骨頭鍋去,回來記得給我帶一鍋。”
阿月被她的笑容和輕松感染了,自己都覺一時升起的離愁别緒未免小題大做:“好好,我把肉最多的大骨棒都給你帶回來。”
隔日一早,慕容帶孩子們走了,正好坐了兩輛馬車,由祁南英和祁家嫂子各趕一輛。
可輪到容伯舒和常璐時,卻讓栖真犯了難。
因為這兩人根本不配合!
容伯舒一聽要他去什麼店裡暫避,連聲大罵:“你們要把我弄哪兒去?啊?不去,不去,不去!容綻沒回!你們别想帶我去任何地方!”
常璐像是知道要把她送走,抱着栖真大哭不撒手,怎麼勸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