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晚上沒睡好,又累又乏,太陽穴一針針地跳,見狀也無奈,還想勸一勸,便見數十個流民圍上來。
“你們要走?”
“他們一早走了好幾個!”
“不能讓他們走!”
“對,不能讓他們走!走了我們吃什麼!”
這幾日他們那點口糧全靠山頭一頓頓地供,流民們心裡堂亮得很,隻要這些人在,便有源源不斷的吃食送上來,這些人一走,他們占着山頭有屁用,存糧吃完啃樹皮嗎?
是以一看苗頭不對全圍上來,聶靈鸢和顔心護住栖真,不讓人靠近:“我們沒走!沒走!你們退開!”說着讓山遙帶容伯舒馬上回田字房,她帶栖真和常璐脫出人群回花千樹,讓阿闖在門口守着。
叫顔心陪常璐去後院走走,栖真讓聶靈鸢請蘇伯一個人過來。
稍時人來了,到香滿路見禮,栖真讓他在榻上坐,開口道:“遇到天災人禍人人自危,不在亂世堪比亂世。誰不是父母生養,就圖一口飯續命。可蘇伯想必看到了,這幾日我們盡了力,不知大夥兒後面怎麼打算?”
蘇伯微阖着眼,雙手交握,半佝偻着坐了個榻邊:“姑娘有大恩,大夥兒都知道,可問後面怎麼打算,老朽不知怎麼答。”
他微微轉頭,想目視栖真,又不太敢,含混着道:“下山嗎?山下有活路嗎?姑娘是有本事的,姑娘給指條活路呢?”
原是他們身上的擔子,現下擺明甩到栖真頭上。你攆我們走?我們就不走!除非你指條活路!
聶靈鸢站在栖真身邊,冷聲道:“山上也無活路,吃到山窮水盡,大家一起死!”
她出身沙場,冷下臉,氣勢豈是一個小老兒抵擋得住。蘇伯被她吓得一哆嗦,嘴唇翕動道:“老朽今年七十有二啦!在哪兒死不是死?您說老朽容易,讓老朽去跟那麼多人說,那不容易啊!”
聶靈鸢還待再說,被栖真擡手阻了。
她好聲好氣跟蘇伯道了幾句希望天災盡快過去的話,便讓聶靈鸢送人出去。
待聶靈鸢回來,栖真長歎口氣:“揪着蘇伯确實無用,這群人沒一個真正領頭的。要解決這事,要麼有消息來,西路道出了安民政策,讓人願意返鄉;要麼武力趕人下山;要麼真地給他們找條路,讓這些人也像我們當初那樣開辟家園。但無論哪項,都不是我現下能定的。看來這幾日隻能先拖着,但求山上不亂,等宿恒回來再做商量。”
聶靈鸢道:“這幾日主母少出去,有事我傳話吧。”
“用膳還得出去啊。”栖真道:“趙四他們留下是為情誼,每頓飯要備的量那麼大,燒啊洗啊全壓在他們三家身上,我不出去安撫安撫,時間長了人家也會生怨的。”
“在陛下心中……”聶靈鸢道:“整個山頭的人都比不上主母一人重要。”
栖真笑道:“我恰恰是山上最安全的那個,我有你,有饕餮,怕什麼?多想想長遠的。”
山上百來号人,便有百來号想法和意志。
有身體弱的整日貓在聚義堂虛度時光,也有吃了幾頓恢複過來的,到處遊走。
有不告自取拿倉庫裡的鋤頭鐵鏟,在林子裡亂砍亂伐想造點東西的漢子,有三峰溪裡光屁股洗澡到處茲尿的孩子,還有拔了田裡剛落土的菜苗去竈間自說自話一通燒說要改善夥食的大娘。
就在這樣雜亂的氛圍裡,山下來了一個人。
一個身着深衣,頭頂玉帻,戴着楠枝鬥笠的男人。
起初沒人注意到山下走來這麼一個人。他穿過菜田,左顧右盼,似有猶豫,才有人注意到他。
這男人的穿着和從容的儀态明顯不是流民,說他原本就是山上的,瞧着卻也不像。
果然,就見這男子拉住一個路過的難民問:“這裡可有大容神官?”
難民自然不知什麼大容神官,連連搖頭。
男子便往最醒目的聚義堂去,見裡面東一攤西一攤,四五十号褴褛之徒席地而坐,全然頹廢模樣,不由暗暗皺眉。還未跨入,就被堂中臭氣生生熏倒。
這山頭怎麼回事?
可他既然長途至此,總要問一問,于是找了門口一個靠牆而坐,也在打量他的瘦漢問:“這裡可是萬仞山?”
瘦漢:“天知道!”
男子:“山上有沒有住着大容的神官?”
瘦漢在脖子上撓癢,一彈指甲裡的污垢:“沒聽說過。”
男子見一屋人實在不像樣,連進去多問幾聲的欲望都沒了,轉身出堂,心想無非就是再失望一次罷了。
可見左手邊還有四間大屋,決定再去問一聲,若還是這般不着調就不浪費時間,趕緊走吧。
剛行幾步,就見有人從屋中出,倒是穿得齊整,和廳堂中的乞丐全然不同。
男子上前相詢:“敢問這位小哥,此山可住着大容的神官?”
容伯舒早上鬧一身汗,山遙剛幫他擦把身,端水出來便有人攔。
他擡頭一看,見又是山下來的陌生人,但這人身材高大,有風塵仆仆之像,看穿着卻不像流民。
山遙仔細瞅了男子面容一眼,手裡的盆忽然拿不住,啪嗒掉在地上,任污水濺上腿腳。
他聲音都開始抖:“你……你……風……?”
年輕男子稍稍躲避濺來的水,不知這人為何這麼大反應,自然也擡眼細瞧,看上兩眼他就立刻認出來。
這張圓圓臉是他從小到大的伴讀,是陪他一起出結界的夥伴,如今眉眼添了風霜,但他怎可能認不出?
“山遙?”男子又驚又喜。
山遙瞪大眼,心頭如遭重擊。
他迷惑不解,面前這人是他的太子殿下容聘,還是扮做容聘的風宿恒?可風宿恒不是死了嗎?他去山下打聽過,确證風宿恒已死!
那麼現下這人,隻可能是……大容太子容聘?
山遙脫口:“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