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投誠是為百姓,為自以為的一腔熱血,但五年過去,午夜夢回時心仍在沸。隻不過如今他的熱血為的是這句響當當的話——大容的昌盛不靠你,不靠我,靠我們。放心去做,你背後有我。
尚可薪凝視沉思的容綻:“在下淺薄,确實,至今能讓在下沸血的隻有兩人,一是前朝沈部像,還有一個,便是大容王。”
容綻從沉思中回神,驚訝道:“前朝沈部像?沈蘭珍?”
尚可薪道:“是,在下與沈部像結識于六年前大容出征那次,她是副将,在下當時也随軍。”
容綻前傾,現出難得的激動,衣袖下手握成拳。
他隻知沈蘭珍被派去東線抗敵,再之後就是屠戮父皇,中間過程他問過英邁,得到的回答隻是沈蘭珍兵敗回銮,怕陛下責罰,才行大逆不道之事。他覺得沈蘭珍是因為親子被屠而暴起,可英邁卻是另番說辭,真相如何他也猜不明白。如今聽尚可薪這般說,倒是知情人,終于可以問個清楚。
叙起前塵往事要比議論大容王輕松得多,事過多年,如今說來,尚可薪仍曆曆在目。
當下滔滔不絕,跟容綻細說當年沈蘭珍面臨的困境。她力谏,卻被英邁抽鞭,之後派他到缥缈城用一招空城計誘敵,利用雙龍峽地形滅了敵軍主力。
再之後,便是被俘和出逃,好不容易回到城門,卻被嘉和帝無端指責,最後釀成慘劇。
說到這段,尚可薪雖對嘉和帝态度恭敬,言辭間卻多少流露出為沈蘭珍的不平之意。
至此,容綻才知當年東線戰場居然發生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
他越聽心越墜……這些計謀,這些大智,絕不可能出自養在深宮的沈蘭珍之手。
這便再次印證之前猜測——這個沈蘭珍,不可能是原本那個!
他細想過程,忽問尚可薪:“你說她安排兩人在洞裡燒出灰燼,利用山壁孔洞放大至對面洞壁,以便迷惑來軍,讓他們以為下風道是鬼蜮?”
尚可薪道:“是,沈部像帶我們去洞中演示,但白日天光大亮,我們沒見到對面倒影,晚上才試成功。”
容綻深吸口氣,用難以抑制的激動語氣問:“她可有說,這是什麼原理?”
尚可薪回憶一下:“沈部像說,這叫小孔成像。”
四字一出,仿若驚雷,劈得容綻當場呆愣。
之後尚可薪說了什麼再聽不進去,尚可薪也看出他神思不屬,便即告辭。
容綻送完人,在門口站了片刻,忽然叫來闌珊,急道:“跟我回萬仞山。”
闌珊驚:“現下?要叫二殿下嗎?”
容綻搖頭,讓闌珊指路,徑直禦劍回到萬仞山山腳。如今入山口有兵值守,知他原本就是山上的,趕緊報于上面。誰知等了很久,上面傳話下來,居然不允他們上山。
闌珊怒道:“這山頭原本就是我們的,憑什麼不讓我們上去?”
可怎麼争理,士兵隻做不理。闌珊對容綻道:“咱們走吧,不稀罕。”
容綻卻不肯離開,隻讓人每過一個時辰上去通報,自在山下等待。
…………
“為什麼……要毀房子?”
“他們傷害你時,想過這一切怎麼得來嗎?”風宿恒語氣不善:“他們忘了!我就讓他們回到曾經的一無所有!”
“你就知道懲罰!”栖真醒來時心痛難當:“可裡面還有……花千樹,我們的新房……香滿路裡還有我的書稿……說毀就毀了?”
風宿恒看着床上的栖真,她剛吐過血,面色慘白,在素青的金針下搶回一口氣,可她現下做什麼?瞪着他質問?若非手動不了,隻怕她恨不得一巴掌扇上來吧。
這兩日好不容易能順溜地說上兩句話,誰知柳絮回一來,瞎說一堆,害栖真吐血又昏迷。
他就不該讓柳絮回來。
風宿恒按捺着情緒,安撫道:“房子倒了可以再建,根本不算什麼,你别急,先把傷養好。”
“再造……都不是原本的花千樹了。”栖真恨極:“摧毀隻用輕飄飄一句……重建也隻需輕飄飄一句……對你來說……是不是沒什麼東西值得上心?”
風宿恒面色一變,仍竭力用平常語氣道:“你在我心。”
擱平時這是真摯的表白,現下卻像水滴入油,瞬間讓栖真炸裂:“你下令的時候想過我嗎?……有想過那是我們花多少心血造起來的房子嗎?有想過……裡面有我花了多少時間寫的書稿嗎?你沒有……你隻想發洩你的怒火……你隻想給他們懲罰。”
“懲罰他們哪裡錯?”風宿恒終于決眦:“當初就不該随你,不該讓大容這幫人留在山上。我早該派兵把山頭圍成鐵桶,什麼流民,什麼容聘,滾蛋!這事就不可能發生!”
“懲罰?”栖真決絕道:“你能懲罰自己嗎?能直接給我一刀嗎?……所有的冤冤相報……頭上難道不是你,不是我嗎?”
風宿恒咬緊牙關,腮幫鼓起,明白了栖真意思——那些她未道出口的真實想法。
她在怪他、怨他。
打她的是容聘、是流民,但讓她置于那種境地的,卻是他。
是他風宿恒!
當初為何要侵略,為何要破壞?不侵略大容就找不到她嗎?
栖真哪在說房子的事,她真正想說的是,把我害得那麼慘的人是你,是你以愛的名義把我拖向地獄。
風宿恒背在身後的手青筋暴起,退一步,轉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