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懿鸾微微晃了下神,裝作從未讀過這兩句詩,在太子面前茫然笑問:“這兩句詩意韻甚美,不知出自何處?”
太子卻沒有再說什麼,半帶輕笑地放下茶杯,然後輕輕擺手,示意她可以離去。
蕭懿鸾随即行禮告退,轉過身的一刹那臉色不複平靜,那兩句《越人歌》如此直白,她身為禦書台女史,即便真的沒有讀過,第一次聽也能大緻領會其中内涵,方才那般裝模作樣,實在牽強。
走到殿外的時候心裡又蓦然念起謝恂,跟太子的那番談話,是不能讓謝恂知道的吧,對于要不要提醒謝恂防着太子,她心裡又拿不定主意。
謝恂跟她說,太子看到玉指環之後就會明白。他如此笃定太子會成全他們,是否因為,太子現在地位不穩,需要他的支持?
如果有朝一日,太子不再仰仗謝恂了呢……
不知是不是心中所思産生了錯覺,蕭懿鸾走出不遠,竟和迎面走來的謝恂不期而遇。
蕭懿鸾不可置信地睜了睜眼眶,方才在東宮的不安倏然而過。謝恂同樣一臉呆愣,想停下來說話但是此處離東宮太近了,兩人擦身而過時,都刻意放緩了腳步。謝恂的玉指環還在蕭懿鸾袖中藏着,此時不便交還給他,蕭懿鸾便悄悄對他亮出了自己手上的玉指環,謝恂偏過頭一瞧,明白她方才已經讓太子看到這個,頓時露出舒心笑臉。目光交錯的片刻後,兩人朝各自的方向沉穩向前。
日光西斜,光輝爍爍,蕭懿鸾走在宮牆下有意無意地瞥着自己落在牆上的影子,即使和再多的人并肩同行,永遠陪伴自己的也隻有影子而已。
禦書台女史大多是小官吏人家出身,十六七歲時進來做些文書抄寫的瑣碎活兒,一年俸祿一百多兩。三五年之後,遵從父母之命與門當戶對的良人結姻,成婚後的女史在禦書台雖然仍有一席之地,卻不像剛進來時那樣被器重,一旦懷孕成為人母,就不得不留在家中安心養胎,之後的歸宿便是相夫教子。
蕭懿鸾進禦書台之前已經匆匆和謝恂成婚,因為謝恂不在京城,所以此後的兩年裡她一直和其他未婚女史一樣,在禦書台勞碌奔波,雖然嘴上叫苦,心裡卻也自得其樂。女史是可以一路高升的,過去兩年謝恂音訊全無,蕭懿鸾鉚足了勁在禦書台站穩腳跟,盼着有朝一日升為主事,心裡有一股天高任鳥飛的闖勁兒。對她來說,是否嫁人好像沒有區别。
得知太子要從女史中選側妃的時候,蕭懿鸾被紛雜的念頭困擾着,原本她以為自己逃避太子選妃是因為謝恂。
面對自己的影子時,蕭懿鸾真實的心意格外清晰。
太子選妃一事她如此抗拒,與其說是因為謝恂,倒不如說是無法接受成婚後的女史遲早會離開禦書台的宿命。
明明也是在朝廷當過差拿過俸祿的,為什麼會甘心變成深宅大院裡對男人唯命是從的女人?
即使那個男人是太子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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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恂在家中接到傳令,便匆匆來到東宮拜見太子,兩人見面後直接談起正事,氣氛微妙,心照不宣地都沒有提及蕭懿鸾剛從這兒離開。
太子一開口便道:“你昨日查到的那張腰牌主人劉俨,是皇後和劉貴妃族中的内侄。”
聽起來,那張腰牌掉在獵場附近,并非偶然了。
謝恂不由得訝然:“殿下打算如何應對?”
“雖然不知道皇後和劉貴妃是否真和此事有關,但本宮還是想借此讓陛下知道,有人按耐不住要對本宮下手了。”
謝恂沉吟片刻道:“殿下是應該這樣做沒錯。”
禦林軍的腰牌上是沒有刻姓名的,昨日太子将腰牌帶回東宮,恰好請求任命謝恂為太子詹事的上書得到陛下批準,太子稍做思考,當即便召謝恂進宮。
謝恂剛回京城不久,與朝中文武百官沒有牽扯,他查到的結果,不會遭人質疑。
之後謝恂奉命連夜搜查禦林軍軍營,發現丢失了腰牌的人是都尉劉俨,劉俨昨日沒有巡邏任務,聲稱自己在校場射箭,但是無人可以作證。謝恂并不知劉俨的底細,直接将人帶到東宮交給了太子。
既然太子打定主意要用此事将皇後引出來,謝恂便不得不考慮一開始被擺了一道的南羅使臣。
“殿下,南羅人那邊如何解釋呢?”
太子不慌不忙道:“你昨夜搜查禦林軍軍營的事應該傳出去了,南羅人肯定趁機叫嚣着他們是冤枉的,但是現在就跟他們化解誤會為時過早了,先聽聽皇後和貴妃她們怎麼說吧。”
謝恂贊同道:“殿下考慮的是。”
太子眉眼一掃,淡然道:“你前幾日戴的那枚玉指環呢?”
謝恂不自然地笑了笑:“睡覺的時候摘了下來,出門匆忙,就沒想起來戴。”
太子聽罷,表情如常,沒有再開口。謝恂莫名警惕起來,玉指環并非必不可少的飾物,太子既然這樣問,說明已經留意到蕭懿鸾手上那一枚跟他的那一枚是一模一樣的,依照太子的個性,明明看出了他和蕭懿鸾不尋常的關系,為什麼沒說打趣他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