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思來想起,自己也隻見過這位柳蓁妹妹兩面而已,應該不曾有得罪之處吧?
南大夫人看了看三人,歎了口氣,數落起南潛的不是來。
“蓁兒隻是好心提醒而已,子铎何必生那麼大的氣。”
大夫人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南潛又開始嘀咕。
“阿娘這心就是偏,方才誰理她過了?明明是她自己在那惹是生非,倒變成我的不是了。旁人若是不知,還以為我才是那個沒有阿娘的人。”
大夫人皺眉呵斥:“說什麼胡話!”
“我才不說胡話。”
南潛說完,便不再理她,扭頭對南甯道:“方才還有一事忘記告訴阿兄。”
他從懷中摸出一張帖交到南甯手中:“信王府下帖邀阿兄三日後赴宴,阿兄不在府中,我便替你收下了。”
信王府的請帖?
她怎麼不記得自己和這信王有過什麼交集?
南甯心中雖是疑惑,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多謝。”
“舉手之勞,都是自家兄弟,謝什麼?”
話落,南潛還不忘扭頭挖苦道,“不像某人,鸠占鵲巢,總是忘了自己姓什麼,在府中耀武揚威的,還真把自己當成南府的大小姐了。”
柳蓁面色鐵青,轉頭向老夫人哭訴:“老夫人……”
柳氏姐妹雖算不得真正的南家人,可老夫人對姐妹二人倒是十分看重,她拍了拍柳蓁的手背安撫。
“别聽那小子胡說,這裡就是你們姐妹二人的家!”
大夫人也忍不住出聲訓斥:“子铎!不得胡言,趕緊給蓁兒賠個不是。”
南潛倒是不在意,一副死鴨子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又沒說錯話,今個兒倒還真不知道該賠什麼不是了。”
見阿娘還要訓斥他,南潛跑得也快:“寺中還有案子要審,我就先走了——”
說罷,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衆人視線之中。
南甯剛要收回目光,卻見南潛又打了個回馬槍,從門側探出腦袋,向她招了招手。
“阿兄,聽聞寺内考課還有鍛體,晚些我來找阿兄——”
“……”
待吵吵嚷嚷的南潛一走,院内的氣氛也便冷清下來了。
面對府中一衆女眷,南甯有些拘束,正當她思索着該說些什麼時。
老夫人在柳氏姐妹二人的攙扶下背過身去:“這回來後,一天天的,就沒有個安生日子!”
南甯沉默,她知道祖母口中之人便是自己。
她沒有辯駁,抱着食盒默默聽着。
還是大夫人打破了尴尬氣氛,對南甯道:“晚些時候,你若無事便一起來廳堂用膳吧。”
“不了。”南甯不想瞎摻和,“我在外頭用了膳,還帶了些糕點回來。”
大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而跟上老夫人的腳步。
這條路恰巧也是南甯回院的必經之路,她隻得默默跟在了衆人身後。
期間一直沒吭聲的柳晴倒是回過頭看了她幾眼。
沒有惡意,隻是好奇。
南甯對她笑了笑。
小姑娘有些慌張躲開視線。
南甯一路走得都不自在,正當她估量着還要多久才能走到分岔時,前頭又傳來伯娘的聲音,細聽下還有幾分顫抖。
“你阿爺可曾對你說過何時回來?”
南甯低着腦袋,踢開腳邊的石子,說:“阿爺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大夫人的步子頓了頓,不再說話。
“咚!”
老夫人卻是氣得不輕,将手中拐杖往地上一敲。
“不回來便不回來!就當我沒有這個兒子!”
柳蓁立馬接話,開始數落:“當年大将軍戰死,二将軍扔下爛攤子帶着一家一走了之,倒是痛快,可曾想過留在京中的老夫人和大夫人的難處。”
南甯不知該怎麼回答,隻是沉默。
當年,鐵勒與大周在邊境起了戰火,伯父被任泾陽兵馬使領軍赴邊。
誰料不到半月,大周連連敗退,南府軍一路退至未州。
未州乃皇城最後一道防線,退無可退,而援軍遲遲未到,伯父與孤軍強撐到最後一刻,陷死城中。
鐵勒騎兵一路南下,直指京都,大周一時人人自危。
最後,是她阿爺自博州而下,帶兵橫渡渭水入京救駕。
可此舉卻落了有心人的口舌。
她那時年紀尚幼,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記得阿爺從宮中回來後便帶着母親與他們兄妹二人一起離開了南府,前往邊關。
這一走便是十年。
柳蓁拔高了聲音:“你們可知那時的南府是如何被人戳着脊梁骨的。”
當年伯父失守,導緻數十萬百姓死于鐵勒騎兵馬下,按律例原本是要獲株連之罪。
聖人念在老夫人為先帝親封的“桓國夫人”,再加上阿爺及時救駕,功過相抵,最後追究了伯父一人,令其屍骨永不得歸鄉,南府也不得為其立牌。
此罪雖不牽連家屬,但流言在外,府中難免被人指指點點。
阿爺本該代替伯父成為府中主事之人,可他卻一走了之。
南甯垂眸。
阿爺十年來不曾歸家,并道此生不會再踏入京城半步。
祖母與伯娘心中有怨,她能理解。
-
三日後,安興坊。
南甯拿着子铎堂弟為自己收下的請帖,硬着頭皮站在了信王府大門前。
她思來想去,自己與這信王并沒有什麼牽連,再加上她也沒什麼正經官職,也不知怎麼會收到請帖。
正當她準備進去時,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這不是定遠将軍嗎?”
南甯回頭,便見一個青年笑呵呵地迎了上來。
見她眼中疑惑,青年停下步子,作了一揖道:“刑部員外郎,韓白。家中排行老三,将軍喚我韓三郎便可。”
南甯回禮:“在下南甯。”
原以為打過招呼便算是應付過了。
誰料這位韓三郎格外熱情,一路拉着她問東問西。
問的東西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都是關于邊關風土人情。
韓三郎問一句,她便答一句。
對方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韓三郎笑着說她“一戳一蹦跶,倒也有趣得緊”。
南甯再次陷入沉默。
阿爺說過她性子近些年來越發沉悶,行軍打仗時,她沉默寡言方顯沉穩,可要到了需八面玲珑之心的官場,不免就顯得木讷呆闆。
南甯深以為然,覺得自己這輩子八竿子也和“有趣”二字打不到一塊。
直至快到信王府後花苑,韓三郎終于按捺不住,終于說出了此行目的:“南兄,聽說長平公主前幾日回京時正巧與你撞上了,那日公主可有把你怎麼樣?”
隻是聊了小會兒便開始與她稱兄道弟了。
南甯有些茫然,回答:“公主沒有将我如何。”
韓三郎左右看了看,确認四下無人,有些着急:“哎呀!你就與兄弟實話實說吧!”
南甯一頭霧水。
她說的不就是實話嗎?
韓三郎又朝她這擠了擠:“兄弟我就換個了當點的說法,南兄可别見怪。那日公主把你五花大綁捆進馬車後,在車廂中可發生過什麼?”
南甯大腦空白了片刻,才知傳出去的事情實在離譜。
“公主沒綁我,我是自己進去的。”
韓三郎大驚,痛心道:“兄弟,你可千萬别口是心非!”
不,她沒有。
“公主真的沒有對你怎麼樣?!”
南甯搖頭:“真沒有。”
韓三郎高呼:“不可能!我不信!”
南甯無奈:“公主生得好看,人也心善,前幾日不僅将我捎回南府,還送我了盒糕點。”
韓三郎驚恐難掩,一副白日見鬼的表情。
正當南甯還想和他解釋,忽聞一道金鈴玉飾搖曳碰撞發出的脆響。
她倏地扭頭朝聲音方向看去,便見不遠處的假山後一道绯紅身影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