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清延
師姐“唰”地将她的劍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伸出去的手一頓,過後還是沉默着繼續伸出去的動作,道:“師姐。”
手掌攤開,裡面是一個小瓶,盛着藥的瓷質小瓶,反射着劍的冷光。
她那日被子虛真人打出的傷勢尚未好全,還是需得靈藥調養的。
他沉默着,保持着伸手出去的姿勢,執意要她收下、服下,想也不曾想要将她的劍給打落。
身上魔焰雖遭壓制,但仍緩緩而持續地燃燒,與師姐身上的氣息格格不入,互相抵觸,隐成一邊倒的壓制之态。
他垂着眼睛,再度收斂了身上氣息,看掌心裡的藥瓶,姿态靜默。
但心思卻相反地在輕輕浮躍,想師姐的神情是怎樣的?師姐的眼神是怎樣的?
在被蔣子芹以秘法迷暈,醒來後卻單單隻看見他之後,是否是驚疑?是否是驚怒?是否是想要質問?是否是想要殺他救己?
倘若得知整個事件的因果,塵埃落定,她心頭的感觸又是怎樣?會懷抱怎樣的心思?會如何看待他?
種種種種,所有的這些,他都想知道、想了解,但又有些情怯,不敢、不想知道,不願去直視她的眼睛。
隻能垂下頭,以一種類似于逆來順受的姿态,垂目看着掌心裡的藥瓶,屈從等待于她的審問。
面對她與面對别人,他的态度總是大相徑庭,判若兩人的。
他遲疑着、猶豫着,态度就會大有區别,失了利落和果斷,顯得優柔,顯得彷徨,即使他安靜的面上不顯。
“……師兄呢?”師姐問。
好久好久,他等了好久。
好像是鼓足了好大的氣力才能問出這樣的話,師姐理也不理他手上的東西,聲調裡強壓着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的情緒,字字都是隐藏着真容的诘問,語調顫抖,但手中的劍卻是穩的,穩穩當當,架在他脖子上。
好似她下一刻就要取了他性命似的。好似她不是身上軟弱無力,行動費勁似的。
他以為他能夠心情平靜地回答于她,但心頭卻蓦地一痛,好似被一箭穿心,鑽心噬骨的疼。
他抿着唇,強行将這種情緒壓下去、蓋下去,像霧籠山峰,隻餘下一點悶悶的痛楚。
他說:“師姐先服藥。”
旁若無人打開了小瓶,兩粒藥丸落在掌心。
師姐可會疑他帶來的不是什麼好藥?可會疑他要給她服用的是毒藥?
她的聲音蓦地冷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凜凜的,不屈的,像一把甯折不彎的劍,一個咬牙不肯認輸的人。
他一怔,默一陣,忽的笑了,神識放出去,才察覺外頭竟密不透風站了許許多多不曾現身的來客,而他先前因為挂念洞府之内的師姐,不曾察覺分毫。
水洩不通,天羅地網,那些弟子隐在暗處,立在雲端,冷冷看睇着下首時姿态肯定也是像一把劍一樣甯折不彎,隻是心态決然比不上現在的師姐一心向死。
師姐肯定是已經見過他們了,在他還沒來得及趕回來的時候。
所以,他們是把他的師姐,一個人留在洞府之内面對他這個半路叛變,無惡不作、無兇不為的魔修了嗎?
還是師姐自己甘願作餌,留在此處靜待良機取他性命?
也好,他想,有些玩味,有些小欣喜,竟在唇邊抿出一絲笑來。
真要說,這世上還有比她自己親口問更好的讓他說出結局的辦法嗎?沒有,那是決然沒有的,他自認他隻有對她,才會真誠,才會真心,才會一如既往,才會一概不瞞。
完完全全,一點不落,隻要她想,他完全可以說給她聽,不顧後果。
正好合他的意,也正好印證她已經從玄雲宗弟子那得知的事實。
于是他說:“死了。”
被他殺死的。絕無作假。大可相信。
師姐顯而易見的心頭一震,她的臉忽的發白,本就慘白的面色再失一層血色,就讓她的臉就像一張紙一樣單薄。
好了,他說出來了,師姐會作何感想?想如何做?
師姐沙啞着聲音,握一握沉珂,既不像信,也不像不信,隻是啞着聲再度問他:“理由呢?”
她的指節用力,幾乎要握出血來。
“被師妹殺掉?”蔣子芹臨死前曾這樣笑着反問,搖頭,“不會的,以師妹的性子,就算當真要殺了你為我報仇,也定是要先問個緣由,她就是這樣的脾氣。”
“這時你就可以替你自己,也替我解釋了。”
瀕死的人連連輕笑,就像是卸了渾身重負,意外豁達和爽朗。一如既往的不羁。
“你可别不信,”蔣子芹說,“到時你就知道了,可别錯過機會。”
他抛開蔣子芹的話,平聲說道:“十年前獸箕山獸潮,蔣子芹為淩虛峰先行,卻有意縱容獸潮不顧,緻我雲府一門連夜鏖戰,滿門被屠,将士枉死。”
“單隻為了,一已故女子之故……”
十四、子芹
花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