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這個名姓也已是十多年都未曾出于我口,仿若一個不可觸碰的禁忌,不容染指。
但如今在這身死之際,說出來竟也意外輕松,出我預料。
雲清延飛落在我對面的空地上。
我擡起眼,見他滿身盡是黑,衣袍翻滾,目色發紅,果真是入魔之象,身周煞氣逼人。
一副誓要報仇雪恨,不死不休的瘋狂模樣。
我瞧着他,不免就像瞧着多年前的自己,一時恍惚。
直至看清他眼中冷色,真真切切是沖我來的,才靈台倏爾一清,回憶起雲清延初初被師尊收入門時的樣子,以及方才師妹跪在師尊面前,執意要問個答案的樣子。
那種執拗、不屈的勁。真真也像我,也像他。
不免發笑,覺得果真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因着一個過世的女子之故,因着一個執念成魔,立下毒誓的人之故,因着一個一心向道,扼殺心念的人之故,竟牽惹得如今十年之後的師門四人,心思各異,關系岌岌。
有人苦苦支撐,有人堕魔尋仇,有人淡漠斬孽,還有人執迷不悟。
終還是因了我不開竅,看不破師尊的“撇清因緣,一心向道”的理念之故,才釀成了今日的種種禍端,拉了不該拉的人下水。
雲清延自然是會對我的解釋、開脫充耳不聞的,他隻需要知道十年前雲家的那次慘禍确實是由我一手促就那就夠了,根本無需聽我細辨前因。
一柄劍帶着赫赫風聲,直沖向我。
我笑着,不閃也不避:“不考慮聽我說完麼?不然師妹興許會有禍。”
他無需聽,但師妹得聽。
是以完全不曾動過閃躲的念頭,眼睜睜看着那劍愈來愈近,愈來愈大,将到臨界,卻蓦地停了,被劍尖指着的那處皮膚滲出血來,細微淺淡的疼。
同四肢百骸裡的痛楚相比,完全不可論較。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
從那陡然停住的劍上我能看出雲清延的殺氣四溢,隻是比之先前因想報仇雪恨而生的暴虐殺意不同,此刻那劍尖上的殺意裡多了幾分危險的隐忍,斟酌的顧慮。
我當即笑出了聲,一點克制的意思都沒有,牽動體内傷勢不由咳出幾灘血,卻仍收煞不住想放聲大笑的欲望,若我身上完好無損,我想我定是要笑彎了腰,承雲清延一個看瘋子的眼色。
“莫慌莫慌,我對師妹可是不曾産生過殺念,我連護她都來不及。”
畢竟是天上地下唯一心地坦誠、心懷坦蕩的師妹,便是我注定要拉人同堕阿鼻地獄,在此之前,我也定是要先将師妹剝分出去的。
她完全不屬于那裡。
那凝定不動的劍尖上好似又多了點别的意味,愈加冷冽刺骨。
我含着笑,不曾多說,整整身子:“師尊呢?”
可進得來,進不來這一方小結界?
雲清延一頓,冷聲道:“半刻鐘之内,不得進入。”
其容色之冷淡,眼神之淡漠至極,好似那個高高在上、清心寡欲的師尊。
“如此。”
我撐了手,也不費心盡力站起了,隻是以這樣一坐一站的姿勢,仰面與這即将取了我性命的人交談。
“在我說起師妹的事之前,還是得煩你先聽聽我同花想容的事。”
那黑如墨玉的劍在我眼前停滞着,細小的風旋聽在我耳中。
“等不及?撐不住?那我可是不管的,要麼先聽我講完花想容再說師妹,要麼直接就地将我斬殺,無需管那許多。”
師妹啊師妹,便莫怪師兄我将你搬出來做一回擋箭牌了,隻是我不這麼做,他未必肯聽。
擡手一敲劍身,附在那劍身上的魔焰當即跗骨而至,燎上我手。
我彎着唇,感覺不到痛似的,說道:“劍收回去。”
不然想來話未說盡,我就要被這劍矢引動得氣機逆亂而死了。
“咻——”
“轟——”
片刻寂靜後兩道聲音接踵而至,相間不過毫秒。
“咳,咳咳……”我虛掩着鑽心的咳嗽,擡眼一掃便見那原本正對着我眉心的劍,如今插在我腳前半寸之距,連劍柄都尚還在微微顫動着。
那面雲清延垂下手,表情不明。
“唔……咳咳咳,真是毫不容情。”我笑着。
“廢話少說。”他蠕一蠕唇,又倏爾閉了嘴巴,看着我目色冷冽。
是想說什麼?威脅我再廢話一句便殺了我?又怕惹惱我,咽下将要說的話不說求死?
“咳咳咳……”
我笑出眼淚,竟然珍重至此。
師妹啊師妹,隻望你在聽他說了之後,尚還能原諒他一二,因為此事覆水難收至此,真真正正無法饒恕的罪人,不過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