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蘇合
他說他殺了子芹師兄。
他說他之所以殺他是因為子芹曾屠他雲家滿門。
他說子芹之所以要屠他雲家滿門,是因為一個已故女子。
他說那已故女子是死在了雲家人手中。
他說……
我隻覺天旋地轉,再聽不進他說了什麼,“噌”地收了劍,踉跄着拄地站起來。
雲清延當即止話要扶,被我一個皺眉厲聲斥住:“别碰我!”
他就像是一霎被五雷轟頂,立在原處僵住了,一隻手要伸不伸,姿态僵硬,滑稽到近乎可笑。
但可笑的人明明是我。
我猛地轉過臉不再看他,跌跌撞撞往外走,身上尚未好全的傷勢因着心緒起伏過大而隐隐作痛,以一種我正需要的緩慢而持久的痛楚逼迫我理智的清醒,催促我加快步伐。
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師姐……”
雲清延在我身後小聲地喚,話語既輕又飄,低不可聞。
說來好笑,我心内思緒起伏這般大,腦中想法湧現這般多,大到震聾發聩,多到不可計數,身上亦是痛楚難忍,将要昏倒,但就是在這樣亂糟糟的蒙昧和糊塗中,我仍是聽得了他的輕喚。
輕了又輕,低了又低的一聲,那一聲本來合該是被心神震動的我忽略過去的,但是它卻沒有,就好似人在糊塗中時穿過蒙昧和虛妄陡然出現的一股風,掠得人心神一清,拂得人心中一緊。
但我勢必不能停下腳步,便置若罔聞,隻作不曾聽見。
快到外面去,快到外面去。再慢些就來不及了。
我心頭發狠,牙齒一咬,深恨自己這副身子在如今這當口的不争氣,深恨子芹師兄死都死了還要給我設下這樣的一個難題,更恨雲清延那個混賬,在這洞府之内同我說話這般久,難不成還不曾發現外間已是天羅地網,弟子密布,單單為取了他性命而來?
這個混賬,他竟還有閑心在我身後喚我,這個混賬,他竟還有膽子在殺了子芹師兄之後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個混賬,他竟還不想着快快出逃,竟還想着顧忌我的傷勢。
是不曾發現,還是有意為之?是為了什麼緣故?是為了什麼緣由?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的情狀定然是極為癫狂可怖,腦中思想混亂宛若渦旋,面上神情駭然堪比羅刹,比之最最最最最兇神惡煞的魔修都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咬着牙驟然撲向洞府門口,在師尊行那震天劈地的“青雲獨步·碎”之一式之前張開結界。
以我東海皇族之血脈,蔭我之想蔭,庇我之想庇,唯有如此,才能堪堪抵下師尊的攻勢,護下我和他的性命。
“蘇合?!”
伴着一聲暴怒無比的厲喝,天際雲邊現出重重人影,盡是錦雲繡服,面容震驚。
看那尾羽華麗招搖的火鳳在洞中盤旋而起,一聲清唳化下攻勢,接着宛若護主的珍獸,繞于我身,盤于此界,不容他物靠近分毫。
“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弟子知曉。”
“你可知你身後想護着的那人他做了什麼?!”
“弟子知曉。”
“你可知因着那人之故,這十年獸潮抵擋何等艱難,又有多少百姓平白命喪兇獸?!”
“弟子知曉。”
我忍着胸腑内血海翻騰,周身血脈盡數流轉蓬勃燃燒,燒得我五感輕靈,意識漸浮人上,竟是笑了。
“你身後那人去了何處?!”
師尊的神識莽撞橫沖着自火鳳盤踞處掃過,激得火鳳振翅欲飛,要作攻狀。
“自然……去了師尊尋不到的地方。”
借着先前師尊留下的陣法,再憑火鳳之功,送個人輕而易舉。我抿下喉中血,擡眼望向師尊的方向,心知師尊定也是直直看着我。
“孽徒!”
他揚袖一拂,怒不可遏,竟是要在此界就将我的火鳳打散,以作教訓。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師兄,我懂得你是因何做下那等失去心智的惡事,懂得你因何日日花酒,流連花叢了,亦是懂得因何雲清延才會堕魔,因何我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原來萬般因果,都在師尊身上。
我揚着聲大笑!
此笑穿透雲層,穿透碧海,穿透高牆,穿透地底,直擊森嚴人心壁壘,直達巍峨求道之心。
“師尊,弟子有一事不明,還望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