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幸以為這附近發生了槍擊,又或者是剛剛數完206片的巨大水晶吊燈落在地上。
但是大廳裡的人都泰然自若站在原地,暖黃色吊燈的光輝毫不吝啬撒在每個角落,盛斯遇臉上的微笑依舊。
那麼,便是他大腦脈絡崩斷的聲音。
何幸頓感口幹舌燥,吞了下口水。
剛剛安穩下來的神志再次心猿意馬,這倒能分擔盛斯遇帶來的壓迫感。
他開始打量這個男人的臉,高大的身材坐下時依舊挺拔,對他微笑時眼神溫和,面無表情時矜貴又盛氣淩人。
說實在的,如果走在街上與這樣的男人擦肩而過,他都會忍不住回頭多看一遍。
記得當初在聾啞學校裡就是這樣,他手裡拿着一杯香槟,人群之中笑得如沐春風。
那些對自己用吩咐語氣的人,沒有因為他戴耳蝸而投去異樣好奇目光,反倒是謙卑的一個接着一個過去敬酒寒暄。
而他也對每個人都笑得溫和,仿佛關系友好密切。
彼時的何幸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會對自己笑。
“我……”剛剛還躊躇滿志的他開始膽怯。
他承認沒料到盛斯遇會将這事說得如此直白,以至于一時無法接受。
盛斯遇毫不意外他的反應,起身看了下腕表:“很抱歉,我的朋友等了很久。看來今天我們沒有辦法達成共識了。”
何幸局促起身,雙手握得緊緊的:“那,那我們……”
吳超一直在觀察這邊的動靜,見盛斯遇拿着合同起身,走過來一把扣上紅絲絨盒子,将奶奶的手镯與他隔絕。
落地窗外大片大片雪花落下,整個世界仿佛是個雪花玻璃球,何幸則是有幸躲在屋子裡的人。
但很快,他就要走出溫暖的房間,再次與風雪抗争。
一切仿佛一場華麗的夢。
“給他們準備些下午茶。” 盛斯遇吩咐老方。
又看向何幸:“等雪停再走。”
幾乎就在下一秒鐘,穿着職業裝的服務生端來了一盤切好的慕斯蛋糕和精緻的餅幹。奶茶冒着熱氣,香甜鑽進鼻尖。
“先生,請慢用。”
何幸心裡震撼,他在想,如果盛斯遇今日說不喜歡下雪天,會不會有人連夜為他在市中心修建一個威尼斯人的24小時日不落。
目送他帶着所有人離開,何幸将周考濰推過來,拿起一塊蛋糕放在他手裡。
周考濰拒絕:“當心下了老鼠藥!”
與高位者溝通費時費力,明明吃飽了出來,此刻卻已經饑腸辘辘。
一口蛋糕下了肚,周考濰皺眉幹着急:“你真吃啊!”
下一刻被他退貨的蛋糕就進到嘴裡,何幸惡作劇地用力朝他嘴裡按,笑着問:“好吃吧。”
周考濰舔了舔嘴唇,問他:“你沒答應?”
臉上的溫度再度席卷而來,何幸說:“嗯。”
“為什麼?”
何幸垂眸,沒好意思說出來原因,含含糊糊地應付道:“就……擔心那個合同裡有什麼隐藏合約呗,我跟他說要考慮一下,然後他就走了。”
周考濰忙道:“一看就是陷阱,不然不會走這麼快!不答應就不答應吧,我回去好好勸勸我奶奶,老人家愛鑽牛角尖正常。”
“吃吧,”何幸耷拉着腦袋,“等雪小一點,我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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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考濰死活不說奶奶在哪個醫院,何幸着急,最後一次警告他:“你再不說,我就挨個醫院去找!”
無可奈何,周考濰吐出最後一口煙,煙屁股死死按在塵垢污穢的煙灰缸裡:“診所。”
周考濰的奶奶本就瘦弱,這一病更顯憔悴,眼睛和臉頰都凹進去,雙眼透着蒼老渾濁的光,還強撐着笑問何幸吃沒吃飯,最近學習工作怎麼樣。
趁着護士給檢查,何幸問周考濰:“你怎麼讓奶奶住診所,為什麼不住院?”
“哪來的錢。”
“你兼職賺的那些錢呢?”
“小超扣我百分之八十提成還債,我不要吃飯睡覺啊?”
何幸不信:“你肯定有辦法留錢,錢呢?”
“交朋友,這個診所就是朋友推薦的,藥都是原價隻加幾塊錢,還有免費的床給她躺。她在這躺一個星期的費用都沒有醫院一天貴。”
何幸拿起剛換好屏的手機,按了幾下說:“給你轉了點,先把奶奶送到醫院。”
周考濰撇嘴:“我不要你的錢。”
“我錢髒?”
“不是。”
“有味?”
“不是!”他起身,“等我腿好了就去上班了,倒時候再送她去醫院,你的錢自己還不夠花呢。你爸最近沒跟你要錢?”
“我還得跟他要錢呢,”何幸說,“上次說好了借他五千,到現在都沒還。”
何幸拿着周考濰的手機收了錢,回到家裡就聽見男男女女的低吟聲反應過來後故意将門甩得震天響。
一腳踢開地上的酒瓶,瓶子滾落進櫃子底下不見蹤迹。
他尋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看起遊戲直播。
不到五分鐘,房間裡走出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看了何幸一眼,問他:“你就是老何的兒子吧?我是你劉姨。”
何幸睨了她一眼,扁扁嘴沒吭聲。
沒一會兒,何永福套着松垮的秋褲出來了:“你劉姨跟你說話呢,沒聽見啊?”
何幸開門見山道:“我急用錢,上次借你的五千該還我了。”
何永福把掖在褲子裡的上衣抽出來,說:“你一個學生哪有急用錢的時候?”
“周考濰的奶奶生病了,沒錢看病。”
“又不是你奶,你上什麼心?”
“我倒是想給我奶上心,關鍵她被你氣死了。”
何永福罵了一句,大手一揮:“沒錢!”
何幸起身:“之前你說要去找工作,五千塊錢是給人家的感謝費,又被騙了吧?”
以前何永福當保安,白天溜達晚上睡覺,業主敲破窗戶也不理,雖然隻有兩千塊工資,好歹離家近,一個月還能剩錢買酒喝。
偏偏要作死跟業主吵架,結果被聯合投訴,賠他失業錢也要把他開除。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用來找工作,而是為了買這些保健品!”
何永福眼睛一瞪:“我養了個跟我明算賬的兒子,再不買點保健品以後死了都沒人知道!”
“你個算死草能舍得幾千塊買的保健品,不是保命,是為了壯.陽吧!”
那嶄新的大紅色盒子放在飯桌下面,明明白白寫着宣傳語:【中年男人的加油站。】
失敗男人的威嚴不容質疑和挑戰,況且何永福喝了一個月也沒有效果,好不容易來了點興緻,被何幸摔門又給吓回去了。
再被戳着脊梁骨侮辱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上去就甩了何幸一個耳光,算是還了他甩門的氣。
“老子沒錢!”何永福說,“别人上大學都有獎學金,給家裡買菜買豆油,你給老子買什麼了?趕緊把生你養你的錢還給老子,咱們從此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