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幸在聾啞學校做過兼職,那些孩子大多說話不伶俐。
先天聽不見聲音,後天能夠進行發聲,含糊地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已經很優秀了。
可盛斯遇說話卻流利,平翹舌分得清,語句也通順。
不戴耳蝸時,甚至能忘記他是個聾人。
這一點就能看出,盛斯遇是後天耳聾。
一開始還猜測大概是他小時候也有個并不幸運的童年,卻沒想到,情況竟然比猜測的更加恐怖。
“你難道想說,他的耳朵是被人打壞的?”
“不然呢?”周考濰問他,“他爸慘死街頭,這種可不是小恩小怨,電影裡不都這樣演嗎,有幾個放過妻兒老小的。難道還能是掏耳朵掏深了?”
“被誰打的?”
“你要不要問是怎麼打的,打了幾下啊?”周考濰正在小心翼翼穿襪子,嘟囔着,“誰知道啊。總之你嫁過去了,可得放聰明點,發現不對勁趕緊給我打電話,我登上摩托車就去救你!”
說完,又擡頭:“對了,再過幾天孫天其生日,你來不來?”
孫天其是周考濰以前在台球廳認識的朋友,何幸隻見過一次,并不熟,搖頭:“我不去。”
周考濰咂咂嘴:“我生日給我包了酒吧的就是他,還搞了個西部牛仔派對,記得吧?大家都穿牛仔,你抱着個胡迪就過去了。”
何幸笑着點頭:“那這次你要請客?”
“是啊。”
他連忙提醒:“别忘了,我們倆現在負債累累,别以為手镯拿回來就無事大吉,吳超那種人,完全敢再搶回去。”
周考濰歎了口氣:“那也得把這個情還給人家啊,你幫我想個主意,省錢又大方的。”
“燒烤?”
“多普遍。”
“大排檔?”
“不如西部牛仔主題。”
“你要是想要對标西部牛仔,至少得花五位數!”何幸勸他,“幹脆算了吧,人家一看就是有錢人,不差你這一回,以後有錢了再說。”
周考濰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兒:“不用你了,爺自己想!”
何幸還了回去:“等奶奶出院了,你就去賣酒!”
“用你說,我這幾天就賣出十幾單了!”他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這邊有家特别好吃的麻辣燙,走啊我請你。”
老式麻辣燙,鋪着一層厚厚的麻醬和花生碎。
蒼蠅小館裡沒有空調,但勝在人多,吃的何幸滿頭大汗。
他把圍巾丢在一邊,吸了吸鼻子,又倒進去一些醋攪拌均勻。
飽腹後推開沉重的保溫大門,再次被冷風侵襲,何幸連忙合攏衣服,把圍巾在頸間纏繞了兩圈,回憶着盛斯遇的手法打了個結。
來超市把兼職給辭了。
經理上下打量他一眼:“沒提前通知,這個月沒有工資。”
盡管心裡一陣鈍痛,依然強忍着勾起唇角:“誰稀罕。”
經理沒料到每個月搶臨期食品的兼職生竟然會這樣說,沒忍住笑出了聲:“怎麼的,把氣撒在我身上了?我告訴你,扣你五百那都是我體諒你,你用過的掃碼機都帶着魚腥味,沒讓你賠就不錯了!”
何幸面不改色:“你長得真醜。”
經理臉上一沉。
“不光醜,你還胖,看看你那肥粗扁胖的身材還穿西裝。穿也穿個合身的,往下一坐肚子都撐出褶兒來了。你還有口臭,每天早上記得仔細刷刷牙,當心客戶得了肺部感染投訴你。”
“何幸!”經理一拍桌子,挺着啤酒肚站起來,“你給我滾出去!”
“求我我也不留下。”說完,把工作牌扔到地上,轉身離開。
經過貨架随便抽了一個盒子,結賬時發現拿的是一盒護手霜,超市卡還剩十幾塊,花光之後再也不來。
出了門笑臉就僵住。
狐假虎威。
他自嘲着在心裡想。
不過片刻又愉悅起來,如果這一年可以一直這樣狐假虎威下去,算不算是上帝對自己這二十三年來的補償?
先把氣運通通收回,再一下子還回來,方法是派來了盛斯遇,讓自己有了底氣。
剛想到盛斯遇,他的電話就打過來。
發動機的轟鳴聲在耳畔略過,盛斯遇問:“邀功結束了嗎?”
他抿住笑意回答:“剛結束。”
“還難受嗎?”
“好的很!”
“喜不喜歡車?”
哪有男人不喜歡車呢。
“喜歡。”
“那你先取證件,然後把位置發給我,小超會去接你。”
周考濰更喜歡摩托車,閑暇時會約着幾個朋友找沒人的隧道飙車,何幸跟着去過兩次,在他後座上體會到了風馳電掣。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真正的賽車場,與電視中不同,沒有那些相同款式紅白或綠白相間,看着像被壓扁了的賽車。
停在賽道上的全都是私家車。
那些車有的能叫出名字,有的完全沒見過。
他系上安全帶,頗為驚訝地問坐在駕駛位的盛斯遇:“你竟然喜歡賽車?”
“很意外嗎?”
早上的西裝被他換下,現在穿着灰色休閑服裝,煙色V字領衣衫,挺胸時能看見鎖骨的痕迹,氣質也比平日更加親和。
何幸點點頭。
盛斯遇微笑:“不要光憑外表看人,我還有很多是你不知道的。”
這句話無端勾起周考濰今天告訴他的秘密,何幸看向他的耳蝸,心裡某個位置突然軟了一下。
“比如呢?”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