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着卷起雪花,打在常年在廚房裡沾染一層黃黑色油漬的窗上。
來不及消散的酒味争先恐後往鼻孔裡鑽,嗆得忍不住咳嗽。
背上是他的手,輕輕地拍:“很疼嗎?”
等何幸捂着心口再次擡頭,眼中已是通紅一片。
“你為什麼要這樣?”
盛斯遇把玻璃碎渣扔到一邊,指腹摩挲沾染的血迹,不多時便消失。
先握住他的手腕帶他來到水龍頭下,讓清水沖洗傷口。
“長痛不如短痛。”他說。
何幸卻皺眉,猛地抽回手:“我不疼!”
“不疼哭什麼?”
“我才沒哭。”
隻是眼圈紅了而已。
盛斯遇傾身,連帶着氣息一起壓了過來,直接将他圈洗手池與自己之間,無奈地笑:“何幸,你不覺得你現在太别扭了嗎?”
何幸推開他的手,躲開他的眼神,卻還是沒舍得跟他拉開距離。
“才不别扭,我一直是個做什麼都坦坦蕩蕩的人,一切變故都是因為你。遇見你之後我一點也不坦蕩,有話不會說,有苦不能言!”
盛斯遇說:“大多數時間裡,你是在自讨苦吃。”
被他牽着手走出廚房,何永福的鼾聲傳進耳中,吳超蜷縮在沙發裡背對着他們。
一定沒睡着,剛剛那些話肯定都被他給聽去了。
何幸皺了皺眉,主動關上房間門。
本想把情急之中拖出來的桌子送回去,卻被他握住手腕帶到床上,攥住他的食指問:“有創可貼嗎?”
有。
但他搖頭。
果不其然,吳超被吩咐下樓買創可貼。
最好永遠别回來。
倚靠在床頭,被子蓋到腹部,擱置已久的黴味淡淡的,何幸揉了揉鼻子:“你嫌不嫌棄?”
盛斯遇的手臂從他身後環過來搭在腰間:“我要說嫌棄,你一定會哭出來。”
何幸垂眸:“才不會呢。”
他以為他是嫌棄這個髒亂差的房子,和一身灰塵的自己,剛想從他懷裡離開,沒想到卻被摟得更緊,傷了手指的那隻手也從他胸膛滑到皮帶上方。
何幸的心跳緩了些,窩在他懷裡,問:“張肆呢?”
“在家。”
“你本來在和他吃飯。”
“嗯。”
“為什麼?”
“你更重要。”
他再次洞悉了他心中所想,毫不遲疑地回答了他。
何幸圈住他的腰,半個身子趴過去,聽他強有力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閉着眼睛說:“他是你遠方弟弟?”
問完了又不由得感慨,甭管是表親還是同胞,如果自己也有這樣一位親戚,再遠也要肝腦塗地。
跟在人家身後随便撿點就能過上酒足飯飽的人生,總比暴風雪天也要雷打不動上班賺窩囊費要好。
“他跟我沒有血緣關系,”盛斯遇微笑,近一步說,“阿肆是一位故人之子,他父親死得早,他又滿腔抱負,我就把他帶在身邊養着。”
何幸猛地擡頭:“沒有血緣關系?那不就是跟我和你的關系一樣?!”
盛斯遇微詫,還是點頭:“理論上可以這樣說,但我把他當親弟弟看待。”
他稍稍放心了些:“就是……和吳超一樣?”
盛斯遇微笑:“他可比小超穩重很多,學習又好,從不惹事生非。逢年過節早早就有電話問候,學習金融還能幫我管理生意,讓我省心多了。”
早知就不問這些事,何幸不喜歡聽他誇獎任何一個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人。
隻能期盼他能夠分清弟弟和其他人的區别。
心中堪堪回溫,蓦地聽他說:“你的發根長出來了。”
何幸下颌前傾,向上吹了下劉海:“是該去剪頭了。”
盛斯遇的手穿梭在他發絲之中,頭皮有些麻,陡然回想起,他曾經也和父親有過屈指可數的溫馨時刻。
“發質不太好,理發師沒有勸你不要頻繁漂染?”
“他巴不得我每天一個顔色換着給他送錢呢,”何幸說,“其實我也不愛漂,在那一坐就是五六個小時,但我頭發偏黃,不想當黃毛。”
“營養不良?”
“應該是。”
盛斯遇淡淡地說:“這些年你過得不好。”
何幸快要睡着了,聲音輕飄飄的:“不好,我都懷疑我小時候得過抑郁症,那段時間總是想死,後來就學會苦中作樂了,老頭子打我我也不生氣,找機會往他的酒桶裡吐口水。”
“經常挨打?”盛斯遇皺眉。
“他喝酒就打我,天天喝酒。”何幸回憶,“後來我倒是盼望他喝酒,因為每一口都有我的口水,他一喝我就笑。”
可惜讨厭的吳超回來了,扔下一盒創可貼,打破溫馨時光。
睡意被趕跑,何幸問:“保險櫃那件事,你為什麼不報警?”
盛斯遇垂眸,将創可貼按嚴實又小心翼翼不叫他痛。
“畢竟是你的朋友,我以為應該大事化小。”
“……”
何幸瞠目結舌。
恨不得現在就和那倆人撇清關系,話到嘴邊又因盛斯遇的思維而感到甜蜜。
他想,一定是前半生吃的苦太多,所以現在掉進了蜜罐子裡。
又問:“你為什麼不生氣?”
“因為是你的朋友啊。”
“不是……他們不是我的朋友,我要問的也不是這個!”何幸試圖用手比劃,“我和周考濰一起玩,你為什麼不生氣?”
盛斯遇思忖一陣,認真道:“我覺得,剛剛的回答放在這裡也不是不行。”
這樣一比較,就顯得自己很小心眼了。
連他稱贊張肆,他都覺得煩躁。
盛斯遇的煩惱應該很多吧,生活中和工作中,每天肯定有處理不完的事情。
再加上包括自己在内投靠他的人,他是不是一顆參天大樹,為别人遮風避雨,雨過天晴時又無人問津。
黑天白夜算着時間,孤獨比熱鬧更多。
“如何才能像你這樣風輕雲淡呢?”他呆呆地問。
盛斯遇握着他的手:“經曆夠多就可以。你就會發現能活着已經很幸福了,除卻生死,一切都是雞毛蒜皮。”
他心一緊:“也包括我嗎?”
盛斯遇又笑:“你還說你不别扭?”
何幸一頭埋進他心窩,抿着嘴笑,不讓他看見。
一雙手緊緊纏繞他的脖頸,汲取他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