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以前,何幸懼怕深夜。
酗酒的父親,每晚不同濃妝豔抹渾身香水味的女人。
房間裡要麼是父親的叫罵聲,要麼是女人的呻.吟聲,又或者是自己的哭聲。
後來周考濰将他拉出深淵,教他如何對抗黑暗。
但他依然不喜歡黑夜。
夏季有數不盡的蚊蠅在路燈下飛舞,時不時也要落在他的菜上。
冬季是放學路上的鵝毛大雪和好不容易趕上,卻開得慢吞吞的公交車。
是何永福的如雷鼾聲,是他帶回來的女人難聽的喊聲。
他做不到像小電影裡那樣,享受地蹲牆角。
隻能把耳機開到最大,瞪着眼睛看天花闆,日子久了,三兩首歌結束後,世界也就安靜了。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渴望黑夜。
白日裡盛斯遇要工作,隻有晚上才能和他有親密無間的時刻。
洗得幹幹淨淨窩在他懷裡,把頭枕在胸膛上,聆聽心髒跳動的聲音,是這世間最美的樂章。
一條腿搭在他大腿上,腳腕搖搖晃晃勾他腳趾。
上了藥的半張臉早在之前就感覺不到疼了,可還是眼睜睜看着他湊近,感受他的呼吸打在臉上,有想全部吸進肺裡的沖動。
何幸覺得自己病得不輕,他大概能理解高中那個女生了。
那個女生把對學長的喜歡寫成了日記,卻被别人偶然看見,拿在講台上朗讀。女生氣急敗壞地沖上去,手邊有什麼就砸什麼,哪怕喊來了家長也絕不道歉。
現在的何幸明白了,有些愛适合藏起來。
一旦秘密被人窺探,就會有毀了全世界的沖動。
但對他不用。
因為有足夠的理由。
“如果就這樣的姿勢一直到睡着,我的臉就不會蹭到了。”
他低聲笑,胸膛也跟着起伏。
“一直是這樣的姿勢,明早你的脖子就不會動了”
這對他來說卻是意外驚喜,眼睛泛光:“那你會喂我吃飯嗎?”
盛斯遇一愣,微笑鎖緊他的腰:“直說就可以,不用搞苦肉計。”
他的腳腕還在被窩裡轉圈,俏皮地問他:“如果搞了呢?”
盛斯遇撥開擋住他眉眼的發絲,沉聲道:“我會心疼。”
何幸趕緊把頭低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容更盛。
不想讓這樣的氛圍從指縫中悄然溜走,再次擡頭去看他如潭水那般迷人的一雙眼。
“小時候,為了讓爸爸關注我,我故意摔倒流了很多血。”
說完就起身,挽起褲腿給他指膝蓋上淺顯的痕迹:“就在這裡,像創可貼一樣大,石頭上都沾了我的血……”
盛斯遇的手掌扣在他的膝蓋上,輕輕摩挲,仿佛隔着時間的距離,去安撫當初渴望父愛的孩童。
“後來呢?”
何幸落寞道:“後來我爸隻丢給我兩片藥,讓我吃了就别打擾他,然後就摟着女人進屋了。”
“還給你了藥。”盛斯遇試圖找到其中的溫情,給他安慰。
何幸卻搖頭:“可那是退燒藥,他随便扔給我的。”
從沒有人心疼他,盛斯遇是第一個。
一想到就心酸,一心酸就覺得委屈,就想要找個避風港。
幸運的是已經找到,而且此刻身處避風港。
冬季不愛穿衣,太多總覺得臃腫,因此膝蓋偶爾會痛。
他的大手還放在上面,源源不斷渡給他溫度。
今早發生的一切是場彩色的夢,何幸眨了眨眼,按着他的胸膛湊過去,在試探和退縮之間遲疑。
鼻尖相對,輕嗅他的呼吸和他身上的味道,淺淡的木質香,凜冽又讓人沉醉。
唇瓣相差的距離可以用毫米來計算,盛斯遇沒像晨起時那樣主動,目光卻直直落在他身上。手掌按在他腰間,微微用力,似是禁锢,提防着他因後悔而後退,又好像在鼓勵他勇敢前行。
終于決心閉上眼睛将自己送了過去,續上了早上的美夢。
唇瓣相貼,心率加快,掌心也變得滾燙。
怕被他發現,悄悄攤開按在枕邊。
空氣也稀薄,大腦逐漸變得空白,他想沉醉在這樣的飄飄然氛圍中,永遠不要醒來。
……
不知何時又下了一場雪,與月光相映投進室内,窗簾敞開,靜靜垂直墜地。
床的另一邊有動靜,何幸敏銳地察覺到,倏地睜開眼沙啞着嗓子問他:“你要走了?”
“不走,”他說,“阿肆和朋友起早露營,我去囑咐幾句,馬上回來。”
何幸眯着眼睛摸手機,淩晨三點半。
“這麼早?”
盛斯遇背對着他坐在床邊,聽不見這句話。
耳蝸扔在床頭櫃上,就搭了個邊,讓何幸不禁回憶起他丢下耳蝸,用力将他摟在懷裡那一刻,所有偶像劇的男友力都不及親身體會強烈半分。
将耳蝸拯救回來,拍了下他的肩膀,用手語比劃着:這麼早?
盛斯遇說:“一群小孩火力旺盛,半夜上山,到了山頂剛好能看見日出。我不放心。”
他按着他的肩膀躺下,另一手扯過被子幫他蓋到胸口,俯身輕吻他的唇瓣,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很快就回來。”
Andy準備了一份早餐,就坐在張肆對邊跟他聊天。
他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大概是張肆的性格溫暖,能感染身邊所有人,從不會惹人厭煩。
“哥,你怎麼下來了?”
盛斯遇看了眼他收拾好的登山包,拿起颠了颠重量:“還挺沉。”
“水和帳篷都在我這,還有電腦和平闆望遠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