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堰養過一隻狗。
一隻白狗。
撿到狗的那天,他從賭場裡被扔出來,被滿地的煙味嗆了個正着。啤酒瓶的玻璃渣刺進血肉裡,正巧把嘴角劃出一道口子。
天氣陰得很,就要下雨,幾聲沉悶的雷鳴從遠方轟鳴而來。
尹文堰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找到個避雨的牆腳,喘了幾口氣,弓着腰,把一包雜牌香煙從口袋裡抖出,就這麼叼着,也不點着火。
過了一會,他慢慢貼着牆滑落下去,脫力般坐到地上。
幾隻流浪狗在他身後的巷道裡打架,吵得不得安生,甚至有愈吵愈烈的趨勢。
他煩躁得很,随手提起腳邊的啤酒瓶就向巷道裡砸去,瓶子碰撞的聲音很悶,應該是正巧砸到哪隻狗的腦袋了。
咚——的一聲。他扯着嘴角想。
這一聲之後,那群狗似乎被吓跑了,世界又重複寂靜,隻剩,無聊又漫長的大雨。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知道世界從灰白變為橘黃,然後又成了濃稠的深紅色。
他拍拍褲子站起來,想着回家路上要買副口罩,被同事發現可不好。
他腳步頓了一下,探頭看了一眼巷子。
厚重的夕陽中,痛苦都隐藏在這個不起眼的小狗身下,前肢全是掙紮後沾染上的血迹,頭部微微抽搐着,甚至很難說這隻狗是什麼顔色的。
那個被他親手丢出去的瓶子,就滾落在不遠處的垃圾堆旁。
他慢慢走過去,把煙點燃,吸了一口。
他看不清這隻狗長得什麼樣,眼前是瓢潑的大雨。
“小畜生,要不要跟我回家?”
憐憫和罪惡感交織在他的全身,連同着悲傷與寂寞一起。
不過是養隻狗而已,就當贖罪了,哦,就當是我的報應吧。他想。
他買了副黑口罩,裝出一副熱心的樣子帶着這隻狗進了寵物醫院,前前後後花了好幾千。
等到他第二天下班時,面前的就是隻滿腦袋纏繃帶的小白狗了。
渾身的毛絨絨的卷毛狗,正對旁邊的醫生惡狠狠地低吼着,看那架勢随時能和他打一架。
醫生順着它的毛,打量着告訴尹文堰,“小時候是卷毛,長大就不一定了,你可不能因為變醜了就丢掉啊。”
他回道:“沒事,我會養的。”
他開始往家裡購置很多養狗用品,從幾百一個的自動喂食器,到幾千的寵物專用的淨化器,堆得家裡滿是甲醛味,小出租屋幾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更别提,小狗會圍着他的腳邊打轉。
尹文堰經常望着這一切感歎:“小畜生,你活得比我都好。”
所以,原諒我好不好?
這句話他從來沒說過。
過了幾個月,小狗慢慢被喂胖了不少,也到了能拆繃帶的日子。
小狗的毛長得都很快,它卧趴在尹文堰腿上,就像個正在規律呼吸的、渾身溫暖舒适的小毯子。
他慢慢撫摸着它黃色的耳朵,心底一片發軟。
“你不能再叫小畜生了,哪有畜生像你這麼潇灑,我想想啊,”
他把那雙大得驚人的耳朵輕輕捂在小狗的眼睛上。
尹文堰笑着說:“你太胖,不配有什麼好聽的名字,就叫肉肉吧。”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尹文堰都沒有再去賭場。
因為他養了一隻狗,那隻狗不讓他去,那他就不去。
尹文堰之前很少感覺自己活着。
直到他每天早起來遛狗,每天都摸到那溫熱的毛,有潮濕的呼吸噴在他的手上。
他為了那隻狗,香煙說戒就戒,省下來的錢買了更好的狗糧。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正在跳動。
他喜歡在休息日的下午,趴在床上,看着那隻小狗像塊桂花糕一樣,趴在落地窗前,東嗅嗅西看看,然後窩在一個舒服的姿勢,就這樣沉沉睡去。
他發現自己的小狗是特别的,它不是純種狗,不知道是什麼狗串出來的,祖上三代估計都挺雜,所以足夠不同。
他發現它的耳朵很大,足夠蓋住它的眼睛。
渾身雪白,隻有耳朵是澄黃的。
腿蠻短的,但是跑得很快。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