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摘了朵金燦燦的菊花。
蘇織邁進院子,滿院丫鬟婆子見她回來,如釋重負,衆星捧月般圍上來。
“五娘子去哪兒了,可叫我們好找。”一直在訓話的那婆子讨好,拿扇子朝蘇織一頓扇涼:
“都入秋了,村裡怎這般熱,比咱們淮陽還更熱些……都說山裡涼爽,我看未必,瞧娘子這一頭汗。”
又呵斥:“去給五娘子看茶,瞧你們粗手笨腳這樣!”
她走得匆忙,幾個貼身丫鬟都留下收拾行李,隻跟來福金一個貼身侍候。水土不服,路上就病倒了,如今還養病呢。
現立在院裡的幾個,是三等丫鬟和幾個粗使。
那婆子又絮絮叨叨:“村裡人粗鄙,五娘子莫要一個人走動,當心沖撞了。”
她是嬸娘崔氏娘家陪嫁來的丫鬟,嫁給二叔小厮,生兒育女後又回内院幫崔氏打理家務,一輩子陪在崔氏身邊,也看着蘇織長大,人雖唠叨,管的也寬,總還是為她着想。
蘇織回憶前世,帽頂村的一切如夢似幻。
所有悲劇的開始,正因她在這裡救下了顧十三,顧祯。
大乾立朝一百三十七年,也曾吏治清明,百姓均安。
好日子過久了,上層貴人開始作妖。
例如先帝,在内廷建了買賣街,不愛上朝,天天帶着宮人們作耍。‘首富’把戲做到年近四十,沒能逛出個成活的兒子,迫于壓力,從皇室旁支挑了今上入宮。
今上雖養在内廷,先帝卻不肯正式冊封太子。
蘇織私心想着,或許先帝壓根沒打算讓今上繼位。他龍體康建,宮裡又不間斷納妃,還想着能生個親兒子出來。
今上入宮八年,艱難活到十歲,先帝出宮打獵,不慎墜馬,嘎嘣一下,大行了。
今上在朝臣擁立下,匆忙即位。
其中有多少陰謀詭計,民間議論紛紛,小道消息漫天飛。但無論如何,他勤懇好學,看着有明君之兆。
十五歲,大婚親政,果然勤勤懇懇,處理政務頗有章法,老臣們欣慰不已,自覺果然沒看錯人。
伏案批閱奏章的日子過了七年,朝臣滿意,宗室擁戴,天下風調雨順,倉廪充實,百姓安居樂業。
可某一天,不知哪根筋沒搭對,今上忽然不愛上朝了。
他在後宮修建道觀,自号‘飛玄真君’,廣招天下道士,開爐煉丹。
一應朝政,盡托于貼身太監王朝恩之手。
王朝恩守護皇帝長大成人,陪伴他親政掌權,是今上最信任的人。
從前就嚣張,如今勢大,越發跋扈。他喜好銀錢,凡有官員晉升,必須送财物與他,否則不予批紅。長此以往,朝中奸臣當道,黨政愈烈。
三十八歲的皇帝,登基二十八個年頭,膝下一子一女,三災兩病,太醫署日日派人守着,湯藥不斷。
朝臣們私下裡,悄悄說,不是長壽之相……沒人認為他們能活到成年。
公主也就罷了,偏生皇子也身體病弱,後宮又多年沒有喜訊。
有今上的例子在,皇家近親遠親,都揣着顆奮發向上的滾燙心髒,想把自家兒子送進宮去,也搏一搏萬人之上的那把龍椅。
奈何今上不是先帝。
先帝尚且顧及身後名,做事不敢太出格。今上則不然,曾經忠耿厚道的少年君主,也不知經曆了什麼,在宮廷中将一顆心養得生冷硬橫。
朝臣谏言?
你隻管谏,我不聽。
死谏?
那你就去死一死罷。
每年侯缺待補的官員,排着隊送禮找關系,也不缺朝上一兩位。
要我顧忌後世史書?
那可真是一聲冷笑——我都修道、煉丹、寵信内宦了,縱觀史書,妥妥地昏君設置,還怕史官筆墨?
皇帝擺明了油鹽不進,大家隻好朝王朝恩處使勁兒,也有人拉攏朝中重臣。為未來大計,相互攻讦。
今天皇帝三叔家堂侄子的兒子頗有賢德,明天就曝出他爹荒淫他娘刻薄……鬧得宗室雞飛狗跳,本就淡薄的親情,更蕩然無存。
顧祯他爹是太宗隔房十七世孫,扒拉扒拉關系,今上還得叫顧祯一聲堂叔。
自然,關系不敢這麼論。
顧祯自小就才華橫溢,智勇雙全——當然,這或許單純是他爹為給他造勢。
當年,繼位之争還沒這麼白熱化,他爹也隻想兒子有個好名頭,以便長大後謀個肥差。
他沒想把兒子送進宮去。畢竟皇帝選人,更多偏好幼童,而顧祯已經十五歲了。
奈何朝中重臣們另有想法。
他們覺得,今上之所以變成如今這般荒唐,就是因其年幼離家,性情未定而居高位,在宮中無依無靠,被小人蒙蔽所緻。
是以,該選個年齡稍長,看得出品行的宗室好兒郎!
這個人選,家世不能太顯赫,若家中父兄強硬,未來不好操縱。人也不能太蠢,太蠢的不好教導,恐怕是又一個先帝。年紀還不能太小,否則在宮廷裡會變成今上。
數來數去,倒黴蛋顧祯,入了他們法眼。
其實這本是大家私下意淫。
朝臣們即便想立太子想的發瘋,隻要皇帝不發話,就誰也越不過他。
但也不知怎地,這個消息莫名傳了出來。
俗話說,謠言止于智者。奈何涉及皇位,京城沒有智者,隻有一群紅了眼的秃鹫。
一來二去,傳言越發離譜,後來就演變為,朝臣們要集體上書,請立顧祯為太子。
王朝恩耳目遍布朝野,心裡也有想法。他看好昌國公三歲嫡孫,正籌謀說服當今,想将其接入内廷撫養。
今上大約不情願。又不想駁斥這位自小陪伴的‘至交好友’。不知從哪裡聽到謠言,拽出顧祯做擋箭牌,三番五次接他入宮伴駕,又誇獎他,“文風斐然,勤敏好學,有朕年少之風”。
顧祯家的平和日子一去不返。
本朝例,宗室子弟不考科舉、不任實缺,大多給個虛職領份俸祿。
幾月前,明州忽遭海匪劫掠,沿岸百姓死傷慘重。
朝堂上,幾十道奏折彈劾顧祯他爹顧克儉,稱其身為明州沿海制置使,‘玩忽職守,貪贓枉法,緻明州軍備缺失、兵丁操練不足,釀下此等禍事,上愧太祖太宗,下愧黎民百姓,實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惡徒。’
顧克儉驚呆了。
他這輩子出京城的次數屈指可數,做夢都夢不出明州城牆長什麼樣。說的好聽是明州沿海制置使,其實誰不知就挂了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