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安看看方平,又看看顧祯。小聲問:
“要不,我去攔住這兩個孩子,打聽打聽?”
顧祯沉吟。
淮陽,蘇姓,族長,翰林院編修。
若他沒猜錯,兩名童子提及的,應該是五年前告老還鄉,帶全家離京,頗引發讨論的前翰林院編修兼太學教授蘇溫。
蘇溫在太學執教時,他年紀尚幼,沒聽過蘇溫的課。師傅曾說,蘇溫為人純善耿直,一生鑽研學問,隻可惜不善官場逢迎,在正七品位上蹉跎半生。
但這人能看清京城政局動蕩,帶全家遠離漩渦,保全家族,也不失耳清目明、大智若愚。
須臾間,他改變主意,吩咐說:“去找那兩個童子,一起下山,就說我們投奔蘇學士而來。”
蘇溫不過一七品編修,他稱一聲‘學士’,純純客氣。
剛過未時,蘇織心裡悶悶地,不知是不是午膳用多了。她叫了盞紫蘇飲,還沒來得及用,就聽有下人來報,稱村裡兩個孩子帶來三個陌生人,要拜訪‘蘇學士’。
她納罕,心說,尋常人拜訪阿翁,都去淮陽,哪個消息靈通的,知曉了阿翁在這裡的别宅?
正想站起來去瞧瞧,靈機一動,問:“那三人,可有說明身份?”
門子站在屋外回話,聞言搖頭。
“他們說是故人,一無名帖二無拜禮。”,猶豫下,又回道:“我瞧他們狼狽的很,有一人被攙着,像有重病。”
蘇織蹙眉,“從哪個方向來得?乘得馬車還是牛車?”
外村來人,大路進村,隻一條道。
門子搖頭:“我看着,是兩個孩子從山腳方向帶過來的。”
蘇織頭皮一麻,天靈蓋冷飕飕。
她握緊椅子扶手,緩緩坐下。須臾間心裡轉過八百個念頭,說:“去回,阿翁外出訪友,不在此處。我一小女子不便待客,叫他們淮陽城裡去。”
門子走後,她心中念頭百轉,不知對方究竟是否如她猜測,但又覺得不可能。
顧祯病的厲害,怎麼可能找到山下,又找她家,指明‘蘇學士’?她自我安慰,必定是其他人,或許是阿翁京城故人。無論如何,打發走便是。
她心裡撲騰的緊,本想小憩,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去看在仆人房裡養病的大丫鬟福金。
顧祯被方平、富安攙扶,在門房尋了處凳子暫坐,也客氣給上了茶水。那去回話的門子回來,同門房另一人嘀咕兩句,門子滿面堆笑。
“好教貴客知曉:老太爺并不在此處,他平日多住在淮陽老宅,如今外出訪友。貴客若有要事,不如去淮陽等候。”
顧祯早在門子回來時就覺察不妙。聞言掐了掐方平的手,雙眼一閉,向後倒去。
方平一把扶住,大呼小叫:“哎喲喂,我的小郎君呀,連日趕路來見蘇學士,積勞成疾,傷寒發燒了呀。這可怎生是好。”
富安扶住顧祯受傷的那處手臂,感受到主子眼皮顫動,用力攥了下,血迹滲出,他面無表情,語氣誇張:
“糟糕,主子傷口又出血了,再耽誤下去,該不會病死吧。”
兩個門子肉眼可見的慌張了。
“不怕不怕,蘇學士乃溫文君子,教人不倦,豈有将好學故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方平呼喝連連,涕淚橫流,看上去凄慘。
阿月和宋狗子把他們送來,本也就等着要見五娘子,送她采來的野果,也等在門房。
見狀驚恐:“哎呀,這可怎麼好,快去叫李三伯,他會瞧病。”
下人居所,距正門較近。蘇織還沒走到,就見湯婆子匆忙而來。
“不好了,五娘子。有三個來拜訪老太爺的客人,血呼喇的倒在咱家門房,我叫人把他們擡到客院,去請了村裡的大夫。”
如晴天霹靂,轟隆一聲砸在蘇織心門。
蘇織罵了句:娘的。
遂調轉頭,怒氣沖沖往客院而去。
湯婆子在後頭滿臉不敢置信。不知該驚訝五娘子說了粗話,還是驚訝她這莫名而來的怒氣。等人到客院,才反應過來,攔在蘇織身前。
“五娘子,那是外男,我吩咐人給他先換洗,好叫大夫看傷,咱可不能随便進去。”
蘇織站在門外,越想越氣。揚聲,隔窗喊:
“裡頭是貓是狗,究竟是什麼身份,倒是出個氣呀。”
方平正照顧顧祯換衣,聞言示意富安接手,他人來到門前,迅速拉開門,邁出,又關上,施禮道:“叨擾了。咱們是京城來的,我家少郎君從前受過蘇學士教導,特來請教。”
就算過去再多年,蘇織又哪裡認不出方平。
不測的猜想變成現實,她阖了阖眼,人都擡進來了,隻能認命道:“來者是客。聽下人說,貴主人身體不适,不知傷勢如何?”
李三伯勉強算個草藥郎中,給大夥兒看個頭疼腦熱,貓抓狗咬還成。被宋狗子和阿月兩個孩子硬拉扯來,本就不情願。進門一看,貴人躺在床上,旁邊兩個虎視眈眈的随從,頓生膽怯。
上手探一探滾燙額頭,又揭開傷處,連連擺手,稱自己不成,讓叫鎮上坐館的陳大夫去。又擔心貴人怨自己不盡心,解釋稱,陳大夫祖上是軍醫,治療跌打棒瘡等外傷頗有心得。他醫術高明,高熱昏厥等大病都治得,平日裡也治被鋤頭傷了手腳的農人,被野物傷到的獵戶。
陳大夫還沒接來,方平兩個自不肯放他離開,隻好言勸說,叫他侯在一旁。
聞聽蘇織相問,李三伯從廊下蹲着的角落處站起,拘謹說:“貴人傷得頗有些重呢,傷口瞧着血忽淋拉地,咱也不敢處理,叫人打水,先給他簡單洗了洗,等陳大夫吧。”
如此,都無話,靜靜等大夫。
好在帽頂村距鎮子不遠,駕馬車很快就接回陳大夫。他挎着藥箱,進來看到滿院子人,尤其門口站着個衣着華貴、風姿不俗的少女,微微一愣,來不及說話,就被焦急的方平請進門去。
湯婆子連打眼色帶上手拉扯,蘇織全然無視,一把拂開跟随入内。
隔着屏風,隐隐綽綽能看到人影。
幾乎是陳大夫剛進門,顧祯就清醒了。
雖在門房時,是裝暈,但被擡進來後,躺在久違的床榻之上,知道自己能得到有效治療,莫名放松了精神,竟就真的昏睡過去。外面再吵吵,他也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