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娘悄悄打量她的功夫,蘇織已站定在蘇鳴之不遠處,笑吟吟道:
“方才在城外諸事匆忙,沒來得及通報名姓,我叫蘇織,家中排行第五,家裡人都喚我阿織,世兄若不嫌棄,阿織在此和兄長賠罪。”
她施了個禮,道:“我家妹妹不知兄長身份,險些傷了你,實在抱歉。”
蘇鳴之本正襟危坐。
他以為蘇織定然要裝作不認識自己,也盤算好要怎麼裝腔作勢,不料她竟如此幹脆利落的抖露兩人在城外交集,一時有些慌亂。
好在他是大家教養的子弟,待人接物自有章法。
“世妹客氣了。也怪我,手下沒有分寸,傷了你的朋友。他如今可好?等我安頓好,定會親自登門賠罪。”
“小傷而已,賠罪不敢當。改日我擺一桌酒,請世兄和朋友吃一杯,一笑泯恩仇。”她爽氣道。
蘇鳴之覺得好笑。她年紀不大,說話行事江湖氣十足,偏又禮儀周全,挑不出毛病。
又介紹稱:“這是我家十九娘,閨名蜜兒。”
十九娘羞赧,兩人互相行了平輩禮。
蘇織心說,這就是前世裡京城傳的沸沸揚揚,永安蘇家用來登天的絕世美女蘇蜜兒了。
前世裡,蘇織進京後,頗聽了些蘇蜜兒的傳奇。
此女乃是永安蘇家庶出,嫡姐被送進宮,蒙受聖恩,懷有龍胎,整個家族欣喜若狂,又擔心蘇妃孕育期間失寵,一心想再送一名蘇家女入宮固寵。
他們原本挑中了族中一名适齡少女,奈何蘇妃不肯,挑來撿去,選中自家才八歲的庶出妹妹蘇蜜兒,還特意送老嬷嬷來,說要從小培養。
蘇氏族人奈何不得蘇妃,隻能遂她意。
但也不是全然無章法。
他們想,若是蘇蜜兒長到十四五歲,老皇帝還健在,送進宮去,水靈靈的青蔥少女隻有更受寵。
若皇帝殡天,也可獻給下一任皇帝嘛。
蘇蜜兒倒也不負家族衆望。
她秀外慧中,溫順聰穎,容貌出衆,在京中頗有美名。
但這美名與顧祯的那位青梅竹馬白月光梁樂九有些不同。
梁樂九是人見人愛,沒有半絲污名。
蘇蜜兒被人吹捧成“絕世美女”,說起來,總帶三分戲谑。
高門貴族,誰也不是傻子。永安蘇家的心思,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蘇妃眼下的這一胎并未保住,不光胎兒沒保住,蘇妃也因此纏綿病榻,榮光不再。
蘇家急着再送适齡女,卻遭宮中幾個妃子聯合阻攔。言說既然他們家定了蘇蜜兒,那就等着蘇蜜兒成人吧。
承平三十三年,蘇蜜兒十二歲,蘇妃掙紮數歲,終于撒手人寰,臨去前想要蘇蜜兒入宮,蘇家卻不願意了。
各地擁王起兵,皇帝不是長壽之相,他們不想栽個精心培養的女兒進去陪葬。更何況當時蘇鳴之已經跟定顧祯。
拖拖拉拉就到了承平三十五年,顧祯破城門,入主京城,擁立顧祈為帝。顧祈倒願意納蘇蜜兒為妃,畢竟永安蘇家手握軍權,他很樂意離間一下顧祯的心腹。
蘇蜜兒進宮當貴妃的傳言甚嚣塵上,蘇家拖拖拉拉,找遍借口。最後找大師來算,硬說她和顧祈八字不合,恐有妨礙,叫她在家當居士,為皇帝祈福。
明眼人都知道,他家想把蘇蜜兒許給顧祯。
都知道顧祯遲早要稱帝,哪怕當不了皇後,憑蘇家功績,不愁蘇蜜兒當不了貴妃。
當年蘇織聽到傳聞,大怒,她本就和蘇鳴之不對付,為此更是與他大吵一架,不相往來。
但在參加高門宴飲,有人拿梁樂九和蘇蜜兒兩人比較,故意問到她面前時,蘇織對梁樂九嗤之以鼻,言語中對蘇蜜兒卻頗有好感,以妹妹相稱。
于是京中便有傳言,稱她這個攝政王未婚妻,看中了蘇蜜兒當貴妾。
前世今生兩輩子,蘇織第一次見到蘇蜜兒真容。
看着眼前這個不大點,怯生生,羞答答,如小兔子般玉雪可愛的女孩兒,心中頗有些五味雜陳。
她招手,叫來丫鬟,親自捧上見面禮:“我院裡桂花今年生得好花,這些是叫丫鬟們親自打下來,晾曬好,制作的香囊,加了桂枝、菖蒲和藿香,妹妹随便帶着頑吧。”
十九娘雙手接過,定睛細看,隻見這香囊用粉紫絹料縫制成小葫蘆狀,獨出心裁用銀絲繡着隻可愛的小兔子,味道清新淡雅,桂花飄香。
别的倒都罷了,獨這小兔子實在可愛,十九娘愛不釋手,誇道:
“姐姐手好巧。”
她近來跟着嬷嬷學刺繡,兩個手指頭都快要刺成血窟窿了,深知其中不易。
蘇織卻笑着說:“你可冤枉我了——我不善女紅,頂多擺弄擺弄香料,這繡工呀,是她們的功勞。”
她伸手一指,門口立着一溜五個丫鬟,其中有個出落得格外美貌,沖她一笑。
崔氏一看,認得那丫鬟是湯婆子推薦給蘇織的香芸,心裡頗滿意,嘴上卻嗔道:
“好好的,你把丫鬟做的東西給妹妹,也好意思。”
按照道理,世交小姐妹見面,互相贈送的,都該是自己的女紅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