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搭起的木棚子簡陋,想要保暖是妄想,也就能勉強避風。天色漸黑,木棚子前燃起兩堆篝火,蘇本梁愛說愛笑,和皮貨販子吹牛皮,說南邊有地方四季如夏,一年到頭不穿棉。
兩個皮貨販子都不相信,非說沒聽過,叫他少吹牛,他們又不強賣皮子給他。
小清捧着碗,小口小口吸溜米粥,珍惜鄭重的叫人心疼。
窦英雄給莊堯卿搭手,幫莊老四換藥。那些繃帶被血浸濕,粘在傷口上,揭開時疼痛鑽心,莊老四嘴裡塞着軟布,疼得直翻白眼。他甯可昏死過去,也不願意活受罪,奈何窦英雄手底下有把握,每當他忍不住覺得自己快要昏厥了,被他手指點在腰間某處,又變清醒,叫他生不能,死不能。
他嘴裡嗚嗚,眼神時而求助,時而痛恨,但無人搭理。
等這場磨難終于過去,莊堯卿取下他口中軟布,他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喃喃:“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依舊沒人理會。
莊堯卿取過放得半涼的稀粥,捏着他下巴,一口口給他灌下去。同時示意窦英雄自己去吃飯。
窦英雄見這邊用不到自己,自去火堆旁邊,窦英華笑嘻嘻挪了挪屁股,給堂兄挪出個位置,也關心的看他胳膊和腰:“你傷口沒事吧?”
窦英雄搖頭:“順便上過藥了,沒啥大礙。”
皮貨販子有心讨好,說:“窦兄弟可不能大意,等進了真定府,我介紹個好大夫給你,專治刀劍傷,保準不叫你留下後患。”
另一人也連連颔首:“沒錯沒錯,不能仗着身體壯不當回事。我表親家就有個叔伯,從前在漁陽關,和鞑子真刀真槍的幹,傷在胳膊上沒當回事,等老了才知道疼呢。”
窦英雄笑笑,沒有應,窦英華撇嘴剛想說我們不進真定府,話頭就被蘇本梁接了過去,他笑着:
“好呀好呀,那個大夫在哪個醫館坐診,收費貴不貴?”
等莊堯卿忙活完那邊,也走了過來,原本老實如木雞的小清一個高蹦起來,從鍋裡用力攪一攪,舀出稠粥,又掰了塊幹餅子泡進去,殷勤遞到手裡。
“哥,你吃。”
蘇本梁噗嗤一笑,故意逗她:“好呀小清,難怪你不讓我們盛第二碗,感情是給你哥留着呢。”
“你得明白,你姓蘇,跟我才是一家,和他可不是一個姓…”
蘇小清給他個白眼:“德行,我姓的是五娘子的蘇,跟你有甚麼相幹!”
“嘿!”蘇本梁故作生氣,“論輩分,五娘子是我姑姑,你說你和我是不是一個蘇。”
眼見他們越說越多,窦英雄咳嗽一聲:“快吃飯了,仔細吃進風去肚子疼。”
兩個皮貨販子靜靜聽着,互相對了個眼色。
這一行人,的确是有不妥。
那個姓蘇的和兩個姓窦的,一聽就是南邊來的,可那位莊家的,聽着是真定府人。這一行自稱是走邊關的商隊,車上拉的東西亂七八糟,不光帶着個女童,還押着個渾身是傷的人。
他們介紹,稱渾身是傷那個是自家四叔,草原上冒犯了貴人被鞑子毆打的隻剩一口氣,如今也瘋瘋癫癫,兩人将信将疑。
沒見誰家對待親戚這般不客氣的。
但那又如何呢,總之不是自家事。少說,少問,少打聽,才能活得長久。
莊堯卿他們從皆鎮離開,帶着小清一路向南而行。他們雖有心帶走皆鎮衆人,但幾人連續奔波,手上财物消耗殆盡,又人疲馬乏,還要藏匿莊老四這個重要人證,實在有心無力。
隻得和皆鎮衆人說定,待他們返回淮陽,立即遣人來接。
從皆鎮到漁陽關并非一路坦途,路上也有些小關隘小關口,但這些地方盤查不算嚴格,提前打點,總能過去。漁陽關卻沒那麼容易。
一來,此處乃是扼守真定府的重要關隘,屯兵衆多,盤查嚴厲,帶着個渾身是傷的莊老四很難蒙混過關。
二來,一行六人,有四個乃是通緝犯,畫像還在城牆上貼着呢。
雖說畫像也就那麼回事吧,但有莊家勢力查手,他們不敢輕易視之。好在莊堯卿從前走過漁陽關,聽人說起山間有羊腸小道可供車馬勉強通行。
太行山綿延近千裡,沒有懂行的,他們隻怕會被困死在裡頭。僥幸碰見兩個皮貨販子,搭載他們一程不費事,也正好借用他們熟門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