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得不差吧?”聽得晏北下樓,陸遐撫掌笑道,她生得清秀,展顔一笑卻眣麗如蓮。
這個賭約是她赢了,謝映君願賭服輸放過晏北下樓。
她豔麗的眉眼俱是好奇,“你怎知他會将自己那份學訓讓與宋青之?”
方才賭約,她賭晏北會辯解,但也會老實領罰。
可陸遐卻斷定他會将自己的學訓讓與宋青之,隻字不提自己那份。
須知她才是晏北跟在身邊七年的那人,怎麼她好像更了解那孩子脾性。
謝映君拾起晏北呈上來的學訓,方才怒極紙摔了一地,她拾起一張,看紙上筆走龍蛇,筆墨深深,想起當年小小的孩子哭得眼淚鼻涕橫流,眼裡含淚抱着姐姐的棺木不肯撒手的模樣,心底蓦然一軟。
他如今十五歲了。
陸遐接過她遞來的紙,指着邊角示意她看,“你看,今日這是早上下雨時的水迹。”
清晨雨下得急,他們兩人撞在一處,那孩子大驚顧不得身上狼藉,翻身拾起紙張用衣袖輕拭,隻是上頭墨色早已糊作一團。
陸遐側頭回想,與謝映君如實道來,“當時散落的可不止呈上來的份量,方才書童說他替宋青之送學訓來,我便知他對自己那份隻字不提。”
謝映君拿起學訓翻看,果然邊角處沾有淺淺泥色,輕歎道,“他既已抄完直說便可,怎麼站在樓下不進來?”
她待他嚴厲,卻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晏北隻要說出實情,她也不會怪罪,何苦遮掩平白得了她一頓罵?
陸遐臨窗看去,晏北已從正門離開。晏家行伍出身,她遙望少年身姿挺拔,隐約像極某道跪在雪地裡的身影,一時恍惚。
“陸遐?”
回眸見謝映君面露疑色,陸遐斂目輕聲道,“他一心要當面向你認錯,怕你生氣,心裡糾結罷了。”
謝映君想起少年聲聲領罰,一時靜默無言。閣務繁重,容膝閣裡她親自教習的,年輕一輩裡隻有晏北與宋青之。
晏北是因為姐姐晏回囑托之故,宋青之卻是樓裡雜役之子,也算知根知底。
他長在身邊七年,性情算得上耿直,但凡所犯之過該是他承擔的,無論宋青之和旁人怎麼替他掩飾,必定當面向她認錯。
這性子,倒是自小如一。
“宋青之是何人我不知曉,晏北與他來往,想來有可取之處。我原以為晏北是個頑劣不服管教之人,可方才觀他言行,這孩子也算重情重義,你莫要過于苛刻了。”
沒了怒容,陸遐知晏北這回處罰算揭過去了,趁機勸慰道。
謝映君自然知道,“我也知自己平日對他過于嚴苛,隻是唯恐他誤入歧途,辜負他姐姐生前所托。”
晏家家風清正,他系晏府獨苗,她接下重托,這麼些年提心吊膽、兢兢業業就怕晏北長歪了。
“眼下他年紀尚小,你别心急。”
“沈将軍的兒子十三歲就随軍出征,你十五歲已掌四時堂多時,怎麼他十五歲還這般毛躁…”
陸遐倒茶的手一頓,茶水溢出來燙紅手背也不自知。
“話說回來,你這次怎麼一個人來端州?此行路途遙遠,沒人同你一道?”
陸遐漸漸回神發覺不對,她輕撫手背紅痕,兩人四目相望,詫異道,“我…我忘了與你說嗎?此次下山阿晴與我同行,她入城時我讓她回家看母親了。”
“另有一人,是阿晴在來時半路上所救,他”陸遐沉思片刻,“半途醒過幾次,狀似孩童,應是頭上受過傷的緣故,我來見你不便帶着他,便安置在了雲來客棧。”
雲來客棧。
兩人邊走邊談,謝映君和陸遐方邁入客棧大堂,客棧老闆在二樓一瞄見她纖柔身影,如遇救星,大喜道,“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她隻說去去就回,哪裡知道耽擱那麼久。
“是我帶來的同伴醒了嗎?”
“醒了!醒了!在樓上!”老闆快步下樓,一路在前帶他們上去,走得一半回頭斟酌開口,這個文雅的姑娘脾氣看着甚好,“若是他沒有大礙,姑娘不如…給他換個地方?”
謝映君尾随上樓,聞言臉色一黑,“你這客棧開着怎麼趕起客人來了?”
老闆聽得一聲嬌喝,眯眼細看,陪笑露出一口大黃牙,“老眼昏花,不認得是謝閣主當面,您且原諒則個…“
“既然認得我,說說,怎麼有生意送上門還不要?”
“這個嘛…客棧開着自然是做生意,可那是個煞星!小店實在惹不起,你們行行好,趕緊把那人弄走吧!”
他顧不得謝映君臉黑如炭,将話吐了個幹淨。
陸遐與謝映君面面相觑,正不知發生何事,待上得二層兩人皆一愣,客棧二層躺了三個人,看衣着樣式是跑堂小二,一個個鼻青臉腫,難怪大堂沒有人,原來都在此處。
“怎麼回事?”大堂都不用做生意了不是?
“輕點…輕點…”其中一個年輕男子咬牙,另一個同伴正給他上臂抹藥酒,他疼得龇牙咧嘴。
“這…這都是你帶來的那個人打的,客棧經不起他這麼折騰…”老闆指着傷勢,苦笑連連。
謝映君俯身查探一番,微松了一口氣,“沒斷,就是得養上幾天。”
“店裡的人都被打傷了,他再住連我都要遭殃。”老闆一臉後怕,一副你們趕緊把人送走的模樣。
“咯噔”二樓似有重物落地,謝映君與陸遐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裡的驚色。
房門前,謝映君凝神靜聽,待陸遐後退才一腳踹開。
開門霎那驚變陡起!
謝映君渾身汗毛皆豎,望後一倒,一物恰從面前飛過,狂風刮面,随後樓下響徹器物碎裂的巨響以及驚呼聲,她驚懼看向房内。
房内桌案不翼而飛,有一年輕男子側頭,身後陽光明耀看不清神色。
謝映君一凜如臨大敵。
倒是那男子見她好端端地站在門口,扒着門嘴頓時一扁,“打不中?怎麼會不中?”
他沖過來的腳步邁得又大又快,謝映君被硬生生擠開,俊目望着樓下亂成一團的人,喃喃道,“真的沒中?”
“你、為什麼打不中?”那男子一雙墨瞳似山間小鹿般純淨,嘴上卻問着讓人驚懼的話,上下不住打量。
謝映君不喜皺眉,冷笑,“沒規矩的臭小子,方才是你動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