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州刺史府邸位于主城南街,與陸遐他們落腳的地方正好一南一東,府前有兩隻青石雕就的石獅子,紅漆大門之上,懸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額。
兩側門柱之上各有一副對聯,上聯寫到:
山色壯金銀——惟以不貪為寶。
陸遐走近細看下聯不由贊道,“妙極。”
下聯寫到:江流環鐵石——居然衆志成城。
府前門衛見來了一個女子,一襲天青色長裙,眉目清雅,不敢怠慢,隻上前肅然道,“刺史府重地,無關人等不得靠近。”
陸遐遞過拜帖,便于門前靜立等候。
正是午後時分,街上行人不多,見她候在門口,有人投來好奇的探視。
等了片刻,門内有一中年文士迎了出來,年約四十開外,他臉色白淨颌下蓄須,手持拜帖,“陸姑娘,請随某到府内等候。”
那人文氣甚重,氣度潇灑,陸遐朝他見禮,“大人如何稱呼?”
他還了一禮,“不才刺史府文書,蕭賀。”
“有勞蕭大人。”
陸遐随蕭賀入内,刺史府一入内,迎面便是一堵照壁高牆,石雕刻得生動流暢,足見匠人功力。
若是旁人看浮雕上所刻,隻怕要把它當作一副麒麟吐月圖,陸遐卻知在當地百姓口頭,這是一隻名為犭貪的怪獸。
原來端州相傳有一名叫路文亮的文士,他多年在朝中為官,彼時異邦進貢一名叫叫犭貪的怪獸,生有鹿頭、獅尾、牛蹄、龍麟,威風凜凜,性情異常兇猛,旁人皆不敢近身,隻有路文亮能制服。
聖上便将之賜予路文亮。
後來他年老體衰辭官,帶着犭貪回了端州老家,因病去世後,怪獸也漸漸失去管束,偷食百姓飼養的牲畜,禍害田裡的稻谷,這隻犭貪最後因貪食水塘中的月亮倒影而溺死于塘中。
此照壁立在此處便是警醒後人,做人要厚道,為官清廉。不為官着也應以此為戒,戒除貪念。
待繞過照壁,迎面的草木之氣令陸遐眼前一亮,眼前是一個僻靜清幽的前院,假山、池塘、流水,相映成趣,并無一絲奢靡之氣。
蕭賀信步引陸遐繞過前院,廣袖輕揮,“今日不巧大人正在會客,陸姑娘可随某到偏廳等候。”
“勞煩大人帶路。”
陸遐随他踏過回廊,稍後幾步,隐隐聽見回廊另一道轉彎處有兩道說笑聲,由遠及近。
那兩人笑聲疏朗,其中一道聲音清亮耳熟,陸遐凝神細聽卻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聽過。
心裡暗暗驚疑。
隻聽得前方有一人道,“蕭文書這是往哪裡去?”
“大人要見客,讓某引客到偏廳。”
“你們兩位這是?”
“正要回去歇息,就不打擾蕭文書了。”
“告辭。”
兩人步伐邁得極快,陸遐隐約看見稍後那人一截粗布藍衣的衣角沒入濃濃綠意中。
那人的聲音在哪裡聽過呢?陸遐猶自思量。
見陸遐看向兩人消失的方向,蕭賀喚道,“陸姑娘?”可是有什麼不妥?
陸遐環視一周方笑道,“府中花木繁多,頗覺幽靜雅緻,讓文書大人見笑了。”
“無妨。”她語意溫雅,蕭賀不疑有他。
與她同入偏廳内,等陸遐坐定,早有服侍的丫鬟送上清茶。
偏廳上首置有一套桌椅,下方兩排待客用的榆木椅子,倒與平日所見的偏廳布置不同,極為簡樸。
上首掛着一副芭蕉竹石圖。
畫中竹勢挺拔向上,用筆有豪爽奔放之意,陸遐起身細看,越發覺得畫上竹石與蕉葉相映成趣。
再看了會兒,不覺此畫有些奇怪,口中輕咦了聲,眸光幾閃,看向右側,畫上并無落款也無钤印。
她正在沉吟畫中古怪之處,門外進來一個精神矍铄的老者,衣着樸素,朗聲道,”此畫如何?”
陸遐回眸,文書蕭賀恭敬随在那人身後,垂手侍立,想來老者就是古大人無疑了。
心裡卻疑道,這老者怎麼有熟悉之感,倒像從前見過的。
陸遐意欲行禮,那老者擡手示意不必。
他背手站于陸遐身側,一手捋須,銳利目光仍舊看着那副竹石圖,“此畫,你怎麼看?”
語意親和無刁難,陸遐不推辭随他目光看去,平和道,“落筆雄健,有馳騁縱橫之勢。”
“竹勢挺拔有力,正中取勢,作畫人應是疏朗正直之人,蕉葉與之相映,濃淡相宜,兼具雅趣,作畫之人功力可見一斑。”
陸遐沉思片刻,以手指畫,“隻是…此畫此處稍顯不足。”
“何以見得?”那老者來了興趣。
“畫中柱石雖然以寥寥幾筆勾勒,有精簡疏闊之意,可惜筆法不夠老練,無法與竹勢、蕉葉輝映,此畫倒像…”她斟酌再三,“倒像是兩人合力之作。”
一人疏朗豪闊,一人尚且稚嫩。
兩種筆觸并存,她方才還道自己應是看錯了,眼下越發肯定自己猜想。
古偃和看那秀雅的女子評畫,目中贊賞之意愈濃,“此畫确是兩人所作,你說得半分不差。”
“那落款…”陸遐有心想知道是何人所畫,古大人搖頭,“我那友人畫得半幅,道日後補全,誰知…”
“後來友人後輩巧合之下續畫,道無印章不肯落款。兩人真真一模一樣的脾氣。”
話裡有感概之意,陸遐沉吟半響,并未聽說有人擅畫芭蕉,古大人話裡沒有多少線索,隻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