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下還有多少人,借我一用。”
“你要派人探查?”
“是。”陸遐從架上取出一物,攤開赫然是齊朝輿圖。
纖指劃過端州、靖州、安州三地,陸遐示意謝映君近前,“南方諸地,其中以端州、安州互為犄角,關系密切,其中一方有失,皆會影響戰局。”
“眼下端州城中沒有動靜,一切如常,敵人若真有心動作,或許會從州縣下手。此事隻是你我多心自然最好,如若不然,須早做準備!”
謝映君知道輕慢不得,吩咐下去,不多時便有幾人上樓,晏北赫然在列。
他這段日子沉穩不少,少年清朗,銳意昂揚,如一柄出竅的利劍,隻待兩人吩咐,便要呼嘯往來。
其餘六人皆是謝映君心腹,入内看見還有一人在場,立在閣主身側,也不驚訝。
陸遐暗暗點頭,她挑了幾個,仔細交代一番才将人撒了出去。
謝映君柳眉微挑,等人皆退出去方道,“還是你謹慎。”
要探查的東西真真假假混在裡頭,她如果不是知情,一點苗頭都看不出來,難為她短時間内能想那麼多。
“多人出去探查目标太大,細緻些無差錯,情況不明朗不可引百姓驚慌,給古大人添麻煩。”
“是這個道理。”
謝映君不似她滿心擔憂,陸遐看她如此灑脫心下也微松。
…有一事陸遐方才并未與她言明。
縱然有刺史府的一紙關書周旋一二,路引損毀亦是事實,隻怕屆時…
陸遐遙望天際翻滾的雲色,隐隐有風雨欲來之感。
心下還是不安。
接下來的兩日天際墨色翻湧,悶熱異常,終于在一日傍晚,大雨傾盆而下。
晏北是衆人裡第一個回來的,他回來時雨勢極大,雨裡走了一遭,衣衫便滴答落水。在廊下脫去蓑衣,待身上水汽稍散才敢讓書童入禀。
入門卻一愣。
臨窗唯有那抹天青色,那人背對門口一手按窗,輪廓消瘦而清絕,臨窗衣衫獵獵,背向身後的纖指拿着一冊書,腕間半露出一串佛珠。
他認得書冊上寫着《端州志》三字。
窗外風聲凄厲,驟雨狂風呼嘯不絕。
晏北不敢驚擾她思緒,靜待她轉目回望。
瑩潤生輝,目光如炬。
他硬着頭皮上前拱手道,“…陸姐姐。”
閣主姐姐雖然嚴厲,相較之下他更怕這個陸姐姐。
論年紀,她與閣主姐姐年紀相仿,閣主姐姐喜怒皆形于色,愛憎分明,她是一閣之主衆人敬重,平日不太相近,隻是他長在身邊,并不覺得多難相處。
陸姐姐卻相反,波瀾不驚如一池靜水,偶爾管教端陽嚴厲時有寒霜之色,但性子溫雅寬厚,他不止一次聽見容膝閣的人悄悄打聽何時再去小院當值。
隻是她清透目光屢屢讓晏北心驚,總覺得自己在那雙星眸下無所遁形。
“如何,有收獲嗎?”
晏北凝神,将此行打探消息細細道來,盡叙完畢擡頭,陸姐姐目露沉吟之意,靜默看自己半響,“…你跟随映君多久了?”
“自八歲起,已有七年。”
七年前,姐姐晏回病漸沉重,苦于他無人照顧。正逢謝映君回端州打理容膝閣,姐姐過去與她交厚,硬撐病體讓他帶信去拜見。
他送信到容膝閣,第一次見她。
她挂念故友身體常來家中探望,後來姐姐病體不支,臨終前将他托付給謝映君。
囑咐他要聽謝映君的話,他跪在姐姐病榻前鄭重應承過的。
彼時閣主姐姐自己尚是個半大孩子,閣務忙得焦頭爛額,還得操心照顧他。
他想念姐姐吃不下飯,她急的團團轉。
清明時節,必會同他一起去看姐姐。
每逢新歲,也會陪他一起守夜。
學業、衣食,但凡她能想到的事都要親自過問,唯恐樓裡的人欺他孤苦,怠慢于他。
那确實是一段雞飛狗跳的日子。
也是…讓人開懷的日子。
他露出淡淡微笑,目中有懷念的柔軟之色,陸遐察覺心下寬慰,“一路扶持走來,你們兩個都不容易。”
映君果然沒有白教他一場。
“以你的聰慧,當知道我讓你們出去探查的深意。”
晏北一觸她靜深的眸光,臨到嘴邊的不知兩字怎麼也說不出口,隻能肅立靜聽。
“…我憂心端州将起戰事,映君她看重容膝閣,平日并無大礙,隻是眼下”她低歎,“屆時,你多勸勸她。”
容膝閣重要不假,但戰事起陸遐還是盼着謝映君能以自身為重。
話裡有囑托之意,晏北一怔,“勸閣主姐姐,那陸姐姐你呢?”
閣主姐姐的性子不是誰都能勸得住的,這些日子閣裡的人都知道,要勸住謝映君須得陸姐姐出馬。
她不在,能去哪兒?
“我自會有去處,你不必擔心。”
少年臉色擔憂,陸遐安慰道,“左右隻是未雨綢缪罷了,并無他意,你記得今日之事便可,不必讓映君知道。”
她話裡鄭重,事關閣主姐姐,晏北肅容拱手,承諾道,“是,我會護好閣主姐姐。”
“如此便好,眼下無事,你先回去歇息吧。”
晏北合上門前擡眸,那女子依舊臨窗遠目,凝重之色未減分毫,清透目光不知凝望何方。
想起彙報的消息,他心裡跟着沉重幾分,幾次想回問她,究竟如何看待此事,可有對策?又猶豫不決,他在在門口來回踱步,許久終是快步下樓。
“晏北哥哥,你不留在閣裡用飯嗎?”他走得急,門口書童沖他背影喊道。
“不必等我!”滂沱大雨裡,少年帶上鬥笠,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