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齊朝屬國屹越駐軍與原皇室舊部起兵謀反,襲擊端州、安州兩地!
端州與屹越之間尚隔孤梅山,可軍隊似天降一般,無人知覺,星夜出現于端陽一帶。
等次日清晨,雨幕中甲衣明耀連成映日寒光,端州城上已然遙望見敵方軍旗。
狼煙突起!
端州城内,雲中電光急閃,伴着轟隆的雷聲,黑壓壓的天幕壓得人喘不過氣。
戰亂突起,端州城内一片頹靜,往日熱鬧非凡的街道如今人煙罕至,家家戶戶閉門,宛如一座空城。
城東一處民居。
滂沱大雨灑落,沿着纖細脖頸蜿蜒而下,陸遐強忍身上冰涼,細密的睫羽輕眨,屏息等待着。
寒冷、疲憊、腹中饑餓,她努力讓自己神思彙聚,不去想多日來的出逃—縱然她累得可以昏睡過去。
可陸遐知道還不是時候。
她躲在一處木闆後,這些應是主人用來修補房屋的木材,廢棄後随意丢棄在牆角,正好成了她的藏身之所。
外頭的人還在搜捕她。
陸遐從小耳力就不錯,景師兄還曾打趣過,說什麼風吹草動也瞞不過她,此時豎起耳朵仔細聽,知道有人借着大雨的掩飾推開院門,也聽得見靴子踩過水窪,以及走動時衣物的響動。
他們仍在院子裡翻找,尚未離去。
這處藏身地不是最穩妥之處,但早上才剛搜捕過,他們想不到一個弱女子,還敢回來繼續躲在眼皮底下。
她沒有武力,眼下能賭的,就是他們的大意。
多日來的折騰,她身上狼狽不堪,随身的包袱不見,天青色的衣裙也破了好幾處。
臉上、手腳皆有擦傷,往常慣拿紙筆的雙手更是劈裂,被雨水泡得發白,若能争取片刻的休息,再好不過。
她倚着牆角,大氣不敢出。
院子裡的人仗着早上搜查,此番并不仔細,動靜也不曾遮掩,這與上一次搜捕…截然不同,陸遐知道自己賭赢了。
聽見他們搜查無果相繼離開,陸遐等了許久,仍不敢動。
敵人有兵器在手,她得一再小心,容不得半點僥幸。
躲了半個時辰,确定院裡的人真的離開了,陸遐悄悄移開木闆,摸進了院子裡的主屋。
沒有路引,這幾日隻能東躲西藏,逗留在城裡的陋街小巷,從留城百姓隻言片語裡陸遐得知,屹越大軍出現于端州城外,旗上掛着原駐軍使顔從的腦袋。
殺駐軍使立威,是挑釁之舉,屹越駐軍與齊朝撕破臉,半點餘地不留。
端州城自被圍困,業已成為孤城,更兼連日大雨,房屋倒塌無數,城内百姓惶惶不安,而同被圍困的安州情況無從知曉。
自打看見敵方軍旗,打仗的消息瞬息傳遍端州,城裡有百姓連夜收拾細軟離鄉避戰火,她藏身的院子便是一座廢棄的民居。
大雨淋得身上滴水,盡管潮冷難耐,瑟瑟發抖,她還是不敢點火燭就怕引來人,隻能在床上摸索。
沒有點燈屋内黑蒙蒙一片,她小心摸索生怕發出聲響,良久指尖觸得一物,不由得大喜。
幸好主人留了張薄被,床被染了潮氣,揚起的時候散發着淡淡黴味,她如獲珍寶。
廚房的石臼裡有半捧未去殼的粗糧,是她今日口糧,若是被阿晴知道她眼下處境,還不知那丫頭會哭成什麼樣呢!
出逃甚急,她那夜發現字條後當下決斷,隻留一紙字條,希望那丫頭發現後不至于驚慌,能依她安排前往容膝閣。
城裡能妥善安置阿晴母女和端陽的,隻有謝映君了。
将阿晴與端陽托付與她,陸遐再放心不過。
未去殼的粗糧粗粝難以下咽,陸遐從廚房裡尋來一隻缺角的瓷碗,就着從檐下接來的雨水洗了好幾回,艱難地吞下,總算稍緩腹中饑餓。
雨水入喉腹中冷透,她打了個寒顫,抱着那床潮濕的被子,捂了一陣神思慢慢回轉,終于有空閑細想連日來發生的一切。
追捕她的人,是端州軍。
出逃時不止一次看見了追捕令,甚至從縫隙裡看見來人穿着烏皮六合靴,那是端州軍才有的裝扮。
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陸遐順手在地上劃着。
适應了眼前黑暗,她漸漸看清屋裡的擺設,依次在地上寫下路引、晏北、容膝閣、謝映君、刺史府、古大人、教書、夜半字條、追捕令、圍城、追殺、端州軍等字,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在古大人三字上重重一劃。
端州軍不是普通門衛,能調動他們的人并不多。
古大人是鴻飛先生舊識,對她有照拂之意,她看得出來此意不假,陸遐也不信是他授意追捕,除非…除非眼下處境…
若說有人蓄意假扮端州軍,欲要引她誤會更不可能了,這一念頭方起,陸遐便否決。
她初次來端州,算起來與古大人重逢不久,相談不過數次,斷沒有牽涉機密,此番追捕實在來得蹊跷。
若是…陸遐猛然想起一種可能,慢慢坐直了身子…黑暗中她凝神靜思,不免暗自慶幸。
幸好她已做了安排。
而軍士與敵軍交戰厮殺,眼看在自家門口都要打進來了,他們居然還有心思追捕她,陸遐冷笑。
還有那個半夜送來字條的人…
陸遐隐約有所猜想,臉色驚疑不定,半響才輕輕擦去地上字迹。
後半夜,額上一陣涼意,屋内微透着亮光,陸遐醒來聽見窗外雨仍舊下個不停,還有自己難以自抑的心跳聲。
雨水自屋頂淅淅瀝瀝地滴落,正好落在額上,屋頂瓦片早已不堪暴雨。
奔逃多日沒有合眼,她困意湧上沒忍住睡了過去。
甚至夢見了…四時堂的梅樹。
四時堂是她的居所,除了先生和學生,素日裡往來的人不多,堂中仆役、花草也少,院中隻有孤伶伶的一株紅梅。
陸遐離開書院下山那年,那株紅梅快死了。
許是移栽時機不對,抑或那年冬天太冷,梅樹先是葉子枯黃,後來花苞一個接一個地掉,最後隻剩光秃秃的枝桠。
她翻閱許多書籍,請教花市的老者,試過許多法子仍舊不見起色,連見多識廣的景師兄也搖頭,勸她放棄。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陸遐聽見自己開口,空靈飄渺,夢中無人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