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實情,也是她擔憂之處。
男子劍眉蹙起,顯然不信她話中之意,“棋局深意,又作何解釋?”
“古大人一時興起,你想多了。”
沈應目光如炬,“《端州志》一書并無端陽三景,你從哪裡看來?”
“想是一時記岔,随口一說。”桌底下雙手緊緊攥起。
連《端州志》也知曉,他究竟得了多少線索?
她咬牙,“罪女句句屬實,将軍要再盤問?”
“既然屬實,為何不敢看我?”
男子劍眉星目,英氣勃發,陸遐被亭外日光刺眼,終又别開了視線。
一席話,教她心尖發顫,她閉眼不敢再看,唯有睫羽輕顫洩漏心緒。
“你不肯說,不如讓我猜猜…路引損毀乃無心之舉,牽連晏北,你不願晏北受罰,故而文書中隻道自己不慎。”
陸遐既驚且怯,陡然睜目,水光流轉,他從哪裡知道晏北此人?
“古大人得斥候來報,知道屹越異動苦無實證,恰好你來訪,他欲照拂于你才許了一紙關書。”
他知道晏北,陸遐隻當他問過謝映君,知曉她身份。
卻不料…他未知曉真正緣由…
陸遐星眸微怔,隐隐松了一口氣…
也好。
再好不過。
“你從晏北口中得知附近州縣有人在收購糧食、馬匹,疑心軍中有人倒賣軍糧給屹越。古大人也有察覺,才在下棋時對你道上下不能相顧,根基不穩,意指端州軍不能同心。”
“屹越暗越孤梅山,按兵不動,欲水淹端州,此線索是你從《端州志》上推測,也是你借觀蓮之舉告知古大人,因此古大人暗派心腹,壞了敵軍部署。”
沈應攤開《端州志》,書上從頭到尾無一字提及端陽三景,而是詳記了端州的水利、民生。
他是在看完此書之後,方明白提起《端州志》之用意。
“允安八年,七月初,連日淫雨,河水驟高二丈餘,城不沒者僅一版,淹壞人畜、廬舍無數,父老謂百餘年所未有…”
他重重一歎,“端州水利整頓,雖然不至于出現允安八年的大水,可連日大雨,若人為築堤圍洪,難保不會重現,屹越奸計若成,不須一戰端州便休矣…”
“晏北與你相識,與軍中相熟,得知疑你為兇手,半夜留字助你星夜逃出,是也不是?”
“…是。”她柔唇幾張終于應道,“古大人言獨木難支,我便知他顧慮,端州軍不可信。”
甯願信晏北之言出逃,也不敢落入端州軍手中。
沈應取出那封關書,遞與她,“有關書在手,尚能分辨一二,為何上次相談不提一字。”
将如此重要之物藏于木盒之内,連古彥濤也瞞着。
陸遐展開那紙,紙上墨色蒼勁,她百感交集,“端州軍追捕甚急,我已起疑,思來想去應與這封關書有關,默誦之後才察覺古大人安排。”
他不懂,陸遐再落子,為他接續整局棋,“你依棋譜解一看便知,若疑心我作假,可與古彥濤相證。”
沈應接過關書,以兩人方才所下之棋兩相對照,一看關書,恍然明悟。
上面分明寫了古大人疑心端州軍内有人暗通敵軍,販賣軍糧一事。
列了他懷疑之人。
古大人相邀她下棋,便是讓她記下棋譜,解關書之秘。
“關書無棋譜相合隻是普通一紙文書,古彥濤年紀尚小,記不清楚許多細節,就算知曉關書所在也無妨。”
“我有一事不解,木盒是你當日所贈,你在離開刺史府之前就将關書藏在其中,彼時敵人尚無動靜…”
“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麼。”
“緣由有三。”陸遐摩挲棋盤紋路,她柔指細白,指上隐有薄繭,終于坦白道。
“一是古大人以關書相托時所言,他雖然對古彥濤言,我當日細想,其意卻在我。他道重之、慎之,不可輕率,意在讓我細看關書。”
“二是他言舍棄棋子,尚有一線生機,恐怕當時已察覺有性命之憂,讓我往下部署,有囑托之意。”
可惜她逃脫之後身在牢獄,不能探查。
“三是他言教古彥濤須得受點苦頭,暗指後面追捕。”
她星夜奔逃,敵人窮追不舍,受的何指一點苦頭。
“我當日回想他所言,決意将關書藏在木盒内。”
“可你不是說無棋譜就隻是一紙普通文書…”
是普通文書,她卻不能真帶在身上,且不說後面可能的追捕之舉,萬一損毀…篡改之嫌百口莫辯。
事實證明,她的猜想是對的。
關書,從一開始便放在古彥濤身邊,被他貼身帶走,她無仿冒之嫌,雖然她記得全部棋局,卻有古彥濤驗證一二,非是一人之言。
她将一切和盤托出,靜看男子沉思。
端州一事,她心中坦蕩。
唯一不能對他言之處,唯有…身份。
路引是佐證,固然能證清白,她盼的…卻是其他。
人心總是不足,她一而再再二三提醒自己,還是免不了心存念想。
指尖輕顫。
她心思細膩,與古大人對弈之後便想得這般深遠。
或許早在看到《端州志》,便隐約覺得會有今日。
沈應目光深濃,眼底寒芒一閃而過。
她不再冷言冷語,沈應随口道,“晏北是容膝閣之人,你與容膝閣閣主是舊識?”
陸遐心中警惕,輕聲道,“将軍何意?”
沈應似未察覺她一瞬的僵硬,“容膝閣閣主謝映君是清源書院的學生,晏北暗救于你,定然相識,我以為你也是書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