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遐眸色幽深,“你是何意?”
嚴懷淵笑意滿眼,指着她拿帕子的左手道,“我觀你方才喝藥、擦拭,俱用的左手,一時好奇罷了,左利手可不多。”
陸遐放在桌上的右手輕卷,應道,“左肩受傷方愈,想着多動一動。”
“如此。”嚴懷淵點頭接續道,“得了那人相助,沈應和我們下了山,這後邊的事大概你也聽過,他後來接掌神武軍,跟伯父當年一樣。”
“将軍的事不”陸遐禁不住要打斷他,嚴懷淵肅然正色,“此番告知陸姑娘,事出有因。書院當年相助那人,遍尋不得,你與謝閣主相識,不知可曾聽說過?”
“書院之事,謝閣主從不與我提起,你問錯人了。”陸遐冷眉,她臉色不改,實在看不出所言是真是假。
嚴懷淵深深歎息,“…如此也是天意。”
“再者便是蕭将軍中毒一案與奸細有關。故而端州一案,我力勸他不可放過蛛絲馬迹,牢房試探,實是我的主意。”
陸遐額角抽疼,她幾番閉目,冷然道,“…何人主意,有區别嗎?”
屋外雨聲漸細,天際隐現晴光,嚴懷淵望着她眉間病色,“我想對姑娘來說…還是有區别的…”
他是何意思?
那人溫和一笑,“姑娘聰慧,當知統帥一軍之艱難,況且蕭将軍前車之鑒…将軍他不得不這麼做。”
縱然提出此計時,知早曾猶豫了一瞬。
一軍之将的重責壓在肩上,沈府一腔忠血,不能由着他胡來。
他隻能同意。
牢房一幕,她誤會是沈應設謀,不惜自絕退路,何等傷懷。
可那個英挺男子,也有諸多難處,礙于身份不能對她明言。
他們兩人…何其相像。
“嚴大人今日來到底…?”
嚴懷淵振衣而起,“當然是探病來了。眼下天色正好,我也要走了。”
話既說完,他不必再坐。
陸遐隻得起身送他到門口。
嚴懷淵突然想起一事回首道,“…戰場刀劍無眼,不知還能相見否。若姑娘聽謝閣主提起,知道當年是何人助他下山,可否代為緻謝?”
“謝那人什麼?”
遙望天際晴光,嚴懷淵灑脫一笑,“謝他助沈應下山得見蕭将軍,也謝他…還我一個好友。”
陸遐立在原地,他翩然身影已走遠。
這個…嚴懷淵,有些意思。
她靜立了半響,擡袖看着左手,眉間若有所思。
說是探病,其實又是一場試探。
她額際抽疼,許久緩緩吐出一口氣,星眸浮現倦色。
端州一行,始料未及。
她是真的累了,身累心也累。
天武十二年八月,神武軍将軍沈應上報端州軍倒賣軍糧、馬匹,兼贻誤戰機一案,端州軍内參與者共二十一人,滿朝嘩然。
今上震怒,令查清,以告慰陣亡軍士。
清早晨光未起,霧氣如輕煙緩緩流淌,輕紗般籠罩照着端州城,街上沒有多少行人。
刺史府偏門,悄然打開。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早早候在偏門旁,馬車樣式随處可見,不多時偏門裡出來兩人,鬥篷将樣貌遮得嚴嚴實實。
待兩人上了馬車,車夫清斥一聲,馬兒踢踏走入濃濃霧色。
不遠處的小巷子裡,又有一輛馬車不緊不慢上前停在偏門口。
馬車内,陸遐素手輕輕揭開一角簾栊,刺史府在馬車行進中越來越遠,她蹙眉道,“這般遮掩,要去何處。”
元英脫去鬥篷,露出一身男裝,她束發利落幹練,若不細看分明是一個年輕公子,聞言道,“我們出城去。”
馬車早早在偏門相候,元英扮作公子,她扮作跟随的侍女,甚至以鬥篷遮掩容貌,顯然不欲人知是誰出城,陸遐出神想了片刻,她側顔恬靜,突然轉頭,“…難道是要抓的人跟丢了?”
眸光清湛,極為攝人。
“你怎麼知道?”元英一時驚詫,話一出口便知自己失言。
她懊惱漸濃,陸遐抿唇,“你近來又忙得焦頭爛額,出府如此神秘,也不難猜,此事不算你失言。再者”
她話猛然一頓,再者…沈應派元英随行,顯然欲她知眼下情況,他不欲她曉得半分,便該派一個鋸嘴葫蘆來。
端州軍糧案,敵人有任何動作都不奇怪,何況是跟丢了人。
元英悄悄湊過來,在她耳邊輕道,“将軍說如果你自己猜得,就讓我告訴你。”
“我們新得了線索,上報的那幾人都是替罪羊,本來将軍也不信此事這般容易,便派了人跟着,果然發現了端倪,有一個叫阿齊的…誰知…”
誰知一眨眼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見了,如泥牛入海,消失得幹幹淨淨。
就怕敵人趁機反撲,這才如此遮掩。
竟連他的人也跟丢了,看來敵人手中不乏能人,陸遐再問,“那我們出城,端州城内如何處置?”
端州城内暗流湧動,分不清是何勢力,更兼端州軍内上下不能同心,他此時派人離開端州,就不怕敵人趁勢來犯?
元英搔搔頭,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了,将軍隻說安排妥當,讓我們出城便是。”
她話裡堅定不移,對沈應之言沒有絲毫懷疑。
陸遐輕輕歎息了聲,張口欲言,不好再問。
走了一陣,陸遐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由着馬車一路颠簸。
車夫不緊不慢,顯然奉命在城裡繞行,馬兒得得走着,不覺竟有些昏昏欲睡,陸遐強打起精神,想着這陣子的事情,猛然想起一事,“我聽古小公子說,蕭大人重傷,他醒了沒有?”
元英也昏昏沉沉,揉了揉眼,“嚴大哥去過蕭府,沒有進展,蕭大人一直未醒。”
她話裡沒有擔憂之意,想來沈應已經做了安排,陸遐還要再說什麼,側耳靜聽。
細雨如絲,淅淅瀝瀝。
雨水滴落馬車頂棚,滴滴答答作響。
馬車簾栊外,行人快步小跑,踩過水窪。
有的站在檐下避雨,攏袖盯着雨幕面無表情。
下了一陣,雨勢漸大。
車夫輕斥之聲隔着簾栊傳來,察覺馬車漸漸加快,陸遐困意頓消。
雨聲、馬蹄聲、車輪轱辘聲、車夫斥馬揮鞭在耳,陸遐隐隐看見城門口在望。
心,漸漸提在嗓子眼。